尾聲明日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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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不監國,慈不掌兵。

——古諺1589年12月9,京師北郊,帝國秘密監獄。

條石砌成的堅實牢牆後響起一陣鉸鏈和齒輪摩擦的吱嘎聲,半寸厚的鐵門沿着滑軌慢慢向外分開。兩名獄卒從門口走出來恭敬地朝來訪的貴客彎行禮,接着扳動牆上的機關開啓第二道幾乎同樣厚度的鐵門。

門後是一個一丈餘闊兩丈深的石室,中間橫隔着一道生鐵柵欄。牢房裏貼牆擺着一張木牀和一套桌椅,被褥用具雖然式樣簡樸,卻乾淨整潔得有些難以置信。除了這有限幾樣傢俱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沓又一沓堆滿房間的書籍。一位身穿囚衣的白髮老者坐在桌前,就着油燈翻閲一本大開本的線裝書,右手提着硃筆不時在紙上圈點寫畫。

“李贄”一名獄卒高喊一聲,伸手用刀柄敲了敲鐵柵。然而來訪者抬手擺了擺,示意獄卒將牢門打開,接着他放下紫綢斗篷的兜帽,朝老者和氣地笑了笑。

“卓吾先生。”李贄放下書,把頭緩慢轉向牢門。

“忠武王大人,我們好久不見了。”

“是啊,”蕭弈天一側身走進房來,在侍從擺好的摺椅上端端坐下,既像是對李贄也是對獄卒們問道:“先生在這裏過得可好,每飯食供給如何?”

“稟奏大人,”一名候在門口垂手侍立的獄卒立刻恭敬地答道:“先生早晚三餐按時給食,每常供米麪一升、時鮮蔬果半斤,按月另有例錢一千五百文。”蕭弈天先瞥一眼李贄的表情,接着略抬高聲音叱道:“我早吩咐過,卓吾先生是高才飽學的文士,不可等閒輕慢對待。每月撥與夥費九百文、例錢千五百文,你們怎敢擅自剋扣?”

“這不關他們的事。”李贄輕聲開口説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三,早已無緣口腹之慾,每頓只要輕食簡餐便可。省下的銀錢連同月例都託幾位差人代買書籍紙墨,這兩年多下來倒也攢下了不少。”

“是是,先生但有所需,我們一概盡力滿足。”那獄卒忙不堪點頭答道。

“如此甚好,你們暫且退下吧。”蕭弈天傾身向前,從桌上拿起一卷手稿翻了翻。

“先生的文字還是一如既往地犀利啊。”

“我還得多謝大人您,給了老夫一個遠離凡世安心著書的機會。”李贄平心靜氣地悠悠答道:“錮在這三重鐵牆之內,**的限制反倒令靈魂的神遊更為自由無拘。這幾卷手稿是集我多年心血之所成,只要它能刊行留傳於世,我這一生便再無憾矣。”

“何為lun理,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蕭弈天邊翻邊隨口唸着,不由稱讚起來。

“妙啊,單這一句,那些理學衞道士們可要把先生恨得緊了。”

“天理無外乎人慾。那些衞道士們,嘴上説的是仁義道德,實則心存高官志在鉅富,讀書是為了求高第,居官是為了求尊顯,無一釐為人謀者。”李贄花白長鬚覆蓋下的嘴角出一絲鄙夷的神“只有擯棄了程朱理學的糟粕思想,打破孔孟之道對人心的桎梏,才能絕假還真振聾發聵。”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可是站在同一邊的。”蕭弈天放下書稿,鄭重地盯着李贄的雙眼慢慢説道。

“可是,卓吾先生,您既然也同意天下百業無貴賤之分,耕戰農商皆立國之本,那麼為何又要抨擊內閣和議政院的新政呢?”

“看來您還沒明白,首相大人。”李贄答道:“民為國之本、君之本、吏之本。社者安民、稷者養民。民得安養,而後君臣之責始盡。可是您的新政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一個民族,一個帝國,一個領袖——窮天下萬民之力以奉一人之志…”

“這難道不對嗎?”蕭弈天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你我都知華夏的歷史,明白分則必亂合而有治。哪怕國家再大人口再多,如果不能凝聚在統一的意志之下,那麼始終逃不出任人宰割的命運。卓吾先生,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趙宋王朝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等到山河破碎國祚傾圮,連帝國屬民最基本的生存權利都無法保證的時候,又談什麼安民談什麼養民?”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贄快地點了點頭。

“不錯,確實如此。可容老夫問一句,生存權得到保證之後,又該怎麼樣呢?”他頓了頓,卻並沒有等待蕭弈天的回答,而是繼續説道:“今之帝國是雄踞七海五洲的超級強權,不是偏安半壁的羸弱宋室。您早已征服了韃靼和女真諸部落,平定了陝豫川遼的叛亂,現在不再是隻談生存的時候,該讓帝國的臣民擁有更多的東西了。”

“他們已經擁有更多的了”蕭弈天答道:“勝利征服土地財富正是你所謂的一人之志讓帝國的領土和人口都達到了歷史的巔峯,當夕陽從北京的地平線外消失的時候,嶄新的旭正從西京的海岸線上升起,永遠照耀着我們偉大的不落帝國黃金、白銀、寶石、珠玉…數以千萬計的財富沿着血管般縱橫錯的航道輸送到帝國的腹地,正是這源源不斷湧入的血帶來了並且維持着中華世界的昌盛繁榮”李贄笑了笑,雪白的鬍鬚一陣顫抖。

“什麼是中華?”

“你説什麼?”

“什麼是中華?”李贄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這還用説嗎?中央之國,華採之民,這就是中華。”蕭弈天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説得更進一步,卓吾先生,中華就是文明,就是富足、優雅、廣博和尊貴。它是一個夢想,一個願景,一盞在萬古長夜中照亮蠻荒世界的明燈它,是我們為之戰鬥的理念。”

“數十萬人失去了他們賴以耕種的土地,這就是您説的富足?”李贄反問道“用軍刀和長矛迫他們跋涉千里開墾邊疆,這就是您説的廣博?為了征服遙遠的野蠻世界,成千上萬的中國人倒在了異國戰場上。您把這稱之為優雅還是尊貴?”帝國首相臉頰上的肌緊緊繃了起來,但顯然還完美地抑制着聲音中的不悦。

“卓吾先生,這些人都是帝國的臣民,他們的付出、傷痛乃至犧牲都是為了更為遠大更為崇高的目的。是為了帝國的偉大榮耀,為了中華文明的永恆盛世不僅是他們,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樣恪盡職守,各安本分,就像是——”

“就像是國家機器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零件,或者説…棋子。”首相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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