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死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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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漓披星戴月,快馬疾行回到汴都城,直奔皇宮。陽驍雖貴為皇子,但違抗聖命非同小可,汴皇盛怒之下,還不知會如何責罰他。

剛一踏進勤政殿宮門,蘇漓忽然頓住腳步,身後的宮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她緩緩抬眼,只見一羣輕盔鐵甲,手執利刃的侍衞自她左右兩側湧了上來。為首一人高大威猛,神冷峻,間掛了一塊緻的金字牌,中間獨獨刻了一個“羽”字。

蘇漓面不改,心卻一沉。舊時曾聽陽驍提過,除了作為秘密奇兵的聖女教外,汴皇手中還有一支驍勇的羽林衞。只有受過特殊訓練,再經層層嚴格篩選後的英才可入選。眼前這些侍衞,各個氣勢凜然,眼底光外,毋庸置疑地都是頂尖高手。

羽林軍首領手臂一揮,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拿下!”蘇漓眼光一冷,正開口。只聽有人忽然厲聲喝道:“全部退下!”這一聲,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一道火紅的身影快似星,轉瞬即到。他眉目冷峻,只有看向蘇漓時,才喜上眉梢。

羽林軍統領見陽驍突然出現,略一遲疑,仍然冷冷道:“末將參見四皇子!末將奉皇上之命捉拿叛賊,還請殿下切勿阻攔!”陽驍冷笑一聲:“阿漓姑娘是本皇子請來的貴客,本皇子自會招呼,不勞陳統領費心!”蘇漓剛一進城,他便得了消息。從天門到汴都,路途遙遠,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回來,應該還是擔心他被父皇責罰的吧?如此一想,原本因她親自去送東方澤離境而生出的失落之情,立時散了大半。

陳統領皺了皺眉,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羽林衞眾人見他不發話,一時也不敢動。陽驍臉立時一沉“還不退下?想讓本皇子親自相送嗎?”陳統領低首道:“末將不敢!只是聖命難違,還望四皇子見諒!”説着,他一揮手,立刻有兩人上前來,刷地一聲出鋼刀,往蘇漓抓去。陽驍怒上心頭,身形忽變,雙掌齊發,只聽見“砰”地一聲脆響,那二人剛剛拔出的刀,齊齊折斷。陽驍厲聲喝道:“誰敢動手?”眾人大駭,連連後退。這位皇上唯一的愛子素裏嘻皮笑臉,似乎總沒個正經,但一旦有人惹惱了他,他卻是絲毫不留情面。這汴國江山,遲早是他做主,誰人敢得罪未來的主君?!一時間跪倒一片,無人再敢上前。陽驍冷冷的目光掃來,陳統領臉發青,握住刀柄的手幾乎捏出汗來,竟一個字也不敢説。四下裏安靜得可怕,蘇漓思忖再三,正開口相勸,卻忽見一人踱進殿來,低身笑道:“老奴徐常,見過四皇子。”陽驍冷笑道:“你來得正好,去稟報父皇,這些奴才不聽本皇子號令,就該統統革職查辦!”徐常道:“四皇子請息怒,皇上命四皇子在東宮面壁思過,沒有召喚不得擅離。四皇子何以在此?”陽驍臉一沉,不耐煩地道:“本皇子有要事要見父皇,速去稟報。”徐常嘆息道:“皇上有旨,四皇子還是回東宮吧。”陽驍臉一沉,驟然發作道:“叫你去就去,別讓本皇子説第二遍!”徐常面一凜,正在左右為難時,蘇漓嘆息一聲道:“既然是皇上旨意,四皇子不可違逆。你回去吧,蘇漓今敢進宮來,就是要面見皇上,做一個代。”她微微抬頭,鎮定無波,目光越過人牆,前方巍峨肅穆的勤政殿,硃紅大門敞開,殿內光影浮動,令人難以一窺究竟。

陽驍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目光中有一分糾結:“阿漓,你隨我去見父皇,父皇面前自有我擔待。”蘇漓微微一笑“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剩下的事,由我來承擔。相信我。”陽驍皺緊了眉,盯着她道:“不行,你要去見父皇,我必須一同前往。”蘇漓心頭暖意暗生,知他一心擔心她的安危,惟恐汴皇發怒,將她治罪,不由上前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陽驍言又止,忽見一個小太監出來到徐常身邊説了幾句話,他臉一變,立刻叫道:“皇上有旨,命四皇子與阿漓姑娘一同覲見。”勤政殿內,四面門窗大開,汴皇高坐龍案之後,正在翻看摺子,蘇漓與陽驍一同進了殿來,上前拜倒:“蘇漓叩見皇上。”汴皇彷彿充耳不聞,奏章批完一份又一份。半晌,陽驍已經按捺不住,走到汴皇身邊,小心地賠笑道:“父皇,阿漓回來了,您…”筆鋒一頓,汴皇微微抬了眼皮,冷鋭的目光掃了他一眼:“誰讓你來的?下去!”陽驍訕笑道:“父皇!你怪兒臣放走了阿漓,兒臣早説過,她一定會回來的,現今她人已在眼前,父皇何必還如此生氣?!”

“跪下!”汴皇騰地一聲站了起來,臉竟如剛石一般冷峻。陽驍臉上還掛着笑,心忽地一沉,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父皇這副神情。看來…今他們二人要想求得原諒,並不是件易事。他只得退至殿中跪下了。

汴皇冷冷的目光,從陽驍身上,轉到蘇漓的身上,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扔掉手中硃筆,冷冷道:“你,不止讓朕到失望,還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你自己説,該如何受罰?”他話語中隱然透出一股冷戾陰狠,再不復先前初見慈愛祥和。

蘇漓抬起眼,上汴皇愠怒的雙眼,淡淡道:“蘇漓自知有辱皇命,不配任聖女一職,請皇上另擇賢明,以免誤了大事。”汴皇眼光頓時一變,身為聖女,公然抗拒皇命已是大罪,她還敢私自放走敵國皇帝,簡直膽大包天!今進了宮來,非但不主動伏首請罪,竟藉此事請辭聖女之職,似乎這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裏!

她以為可以藉着那一點血脈親情為憑仗,便可為所為?從來沒有人,敢如此無視帝王之威!汴皇頓時心頭怒起“怎麼,你武功大成,目的達到,便對聖女之位不稀罕了?”

“蘇漓不敢。”她淡淡垂首,目光依然平靜無波“蘇漓只是覺得難擔重任。”汴皇怒極拍案道:“你別忘了,當初是你主動要求當這聖女,並非朕迫於你!想當年昔皇妹叛教出逃,也不曾如你這般膽大妄為,但凡朕派下去的任務,無論多棘手,她都能盡力完成!你身為她的女兒,對朕連五分的忠心也沒有!”聽他突然提起母妃,蘇漓的心忽然一痛,靜婉姑姑臨死前曾説,母妃為了完成任務,不知付出過多少代價,經歷了多少兇險,而那些汴皇又知道多少?或許,他從不曾關心這一切,只要能夠達到目標,即便是母妃死了,在他眼裏也是死得其所!當初是她主動提出擔任聖女一職,可那又何嘗不是他言談之中屢屢暗示,一心促成?

汴皇怒聲又道:“朕知道,你與那東方澤曾有白首之約,但你既然選擇繼任聖女,又服下絕情丹,為何不能斷情絕愛?還是在你心裏,從來就不曾將汴國當做你的家?!”此話一出,陽驍頓時嚇了一跳,剛想開口替她辯解,只聽蘇漓不慌不亂地答道:“皇上言重,蘇漓放他走,絕非出於私情。東方澤是何等人,皇上豈會不知?此人做事,從不會毫無籌算,倘若這次他在汴國境內出了什麼意外,晟國至今守在邊界天門的三十萬大軍,將會再次入侵汴國!晟國兵力雄厚,真正實力不可估量。東方澤初登帝位,野心,而那新任驃騎將軍袁向,攝政王黎奉先均是領兵良將,朝中將領多數是東方澤一手提拔,他們將會藉此為由,傾國之力,誓死踏平汴都!那才是我汴國之大患啊!”汴皇心下一凜,臉已經青了大半。蘇漓的話雖不好聽,卻句句在理。這位晟國新任的年輕皇帝,心思深沉難測,世人皆知。當東方澤驟然發兵攻汴,三十萬大軍來勢洶洶。若不是汴國士兵生就驍勇無匹,又悉當地地形,忽爾都藉此優勢數次迂迴作戰,雙方僵持不下,只怕晟國三十萬大軍早已長驅直入,直國都!

殿內無風,徐常卻覺得脊背陣陣生寒,忽然想到昭華公主那般聰慧的女子,自恃計劃周密,最終也陷進東方澤的局,不得善終。

汴皇臉變了幾變,愠怒道:“區區一個晟國,朕難道怕了不成?”説罷,他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似乎本不把東方澤放在心上。

蘇漓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緩緩又道:“傾汴國之力對付一個晟國,於皇上而言或許不是難事,但…若是再加上定國呢?”她明亮淡然的眼神,絲毫無懼,早已將這天下局勢瞭然在心。

汴國曾派聖女教暗殺定國皇帝,定國對此又豈會一無所知?兩國積怨這樣深,至今未起干戈,不過是時機未到。前段時間,汴、晟兩國戰之時,定國邊疆忽然調兵遣將,加緊巡防。誰能保證對方不是另有居心?而這一點,也正是晟國提出議和後,汴皇反覆思慮,最為顧忌的原因。

一句話,已將利害點明。

汴皇怒火漸褪,目光深冷。他緊緊盯着蘇漓的眼睛,彷彿想要看得更深更遠,直望到她骨子裏去。

將聖女教給她的時候,教中早已四分五裂,兩大長老只知爭權奪勢,互不相讓;八大分舵各自為政,猶如一盤散沙。原以為,沒有三年五載,她斷不能收服住那些人。但出乎意料,不過短短時,兩大長老一死一逃,八大舵主無人再有不服!

她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與驍兒一般年紀,卻能審時度勢,眼光長遠,行事手段更是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計。汴皇心底一時喜憂難辨,這樣的人,若能為他所用,將來定能助他成就大事,但…若有二心,也必成為心腹大患!她雖有汴國皇室血統,卻生在晟國,長於晟國,攝政王黎奉先對她有養育之恩,晟皇東方澤又是她昔的戀人。而汴國除了蕭王陽震與她關係緊密之外,也只有驍兒與她走得最近,但在她心裏究竟佔有多少分量,卻無從揣測。如何才能徹底收服她為己所用?

汴皇眯了眯眼,緩緩起身,繞過御案,停在她身前五步遠。沉默半響,終於開口“朕承認,你説的有幾分道理。”陽驍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始終目不轉睛盯着汴皇的神,聽聞此言,緊繃的神經微微一鬆。

“但,這不是你抗命的藉口!”汴皇忽然話鋒一轉,厲聲喝道:“身為聖女,你的職責便是盡全力執行朕代的任務!可你卻公然違抗聖命,私自放走敵人,無論是何原因,都不可原諒!朕,決不能輕饒了你!來人!”殿外立即走進兩名侍衞,汴皇衣袖一拂,轉身坐回御案之後,冷冷道:“帶下去,打入天牢,明午時斬首。”侍衞領命,走上去就抓住蘇漓。

陽驍頓時大驚失,方才明明看父皇神和緩了幾分,為何突然之間又改變了主意?他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竟然一個箭步衝過去,出手如電,揮開侍衞將蘇漓護在身後,回頭急聲叫道:“父皇息怒!阿漓雖然有錯,但是最終下令開城門放人的,是兒臣!”

“放肆!你們兩個一丘之貉,一個也不能輕饒!給朕滾到一邊去!”汴皇怒滿面。

陽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苦着一張俊臉,可憐兮兮地懇求道:“父皇説得極是。兒臣知道這事辦的不對,但阿漓也罪不至死吧?況且她是皇姑母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

“不管她是何身份,違抗聖旨,只有死路一條!”汴皇無動於衷,冷冷的話語,狠戾而無情。

“不行!”見汴皇不為所動,陽驍急得大吼出聲“阿漓是兒臣的親人,對兒臣非常重要的人,兒臣絕對不會看着她死!”

“不行?!”汴皇瞪着他氣,怒極反笑“你居然敢對朕説不行?看來朕真是把你寵壞了!”陽驍臉一頓,自知失言,卻依然堅持道:“父皇,這件事真要一個代,兒臣願一力承擔!您饒了阿漓。”

“你甘願為她負罪?為何?”汴皇眼光一閃,更進一步問道。

蘇漓心頭微震,自相識,陽驍從不掩飾對她的好,一心親近,事事為她着想,他心中藏着的情意,她心裏再清楚不過。但他情浮滑,説出口的話從沒個正經,她也從未深想,他對她究竟有幾分真心。想不到生死關頭,他竟然不顧一切,為她屢屢犯,不起伏,幾難自制。

殿內一時靜默,蘇漓清楚聽到身前陽驍急促的呼,驟然一頓。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只見跪在身前他高大的背影,脊背慢慢直,仰視着上首的汴皇,無比鄭重地一字一字道:“因為,兒臣喜歡她。”他聲音不大,卻清朗有力,每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汴皇心頭一震,此刻陽驍認真的模樣,也是他前所未見。彷彿只在一瞬間,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已經長大了。他瞪眼看了陽驍片刻,惱怒提醒道:“她心裏的人是東方澤!不是你!”陽驍慢慢地回過頭來,俊臉上再不見平裏戲謔玩笑之,直望着蘇漓的那雙眸子漆黑明亮,瞳仁深處動着脈脈情意。

“兒臣知道。”他輕聲道,似是回答又似自語。午後太陽燦爛的光線穿過雲層,從殿外直透進來,為那張俊臉鍍上了一層動人心魄的淡淡金

蘇漓心神一震,他眼底的執着是那樣堅定,絕不是信口胡言,他是認真的!

“兒臣喜歡她,也清楚她心裏現在的人不是兒臣。但兒臣相信,憑兒臣出眾的品貌,未來的子,她一定會愛上兒臣!”看着蘇漓説不出話的神情,陽驍眼底閃過一分自信的得角忽地一勾,肆的笑容浮出來,一如初見,高聲道:“這輩子,兒臣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她是聖女,服了絕情丹已絕情斷愛!你怎麼娶她?”汴皇冷哼一聲。

陽驍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嘀咕道:“絕情丹而已嘛,父皇您叫他們想辦法制出解藥不就得了。”

“放肆!”汴皇氣得雙手發顫。

“父皇!兒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倘若絕情丹終不能解,兒臣願意守着阿漓一輩子不娶!”陽驍仰起頭,大聲説道。

“你——!”汴皇變,怒極起身,被陽驍這句斬釘截鐵的誓言噎得説不出話。

殿上之人聞言無不變了臉,四皇子可是汴皇最疼愛的兒子,後這皇位必是他來繼承,居然放言要守着一個不能嫁人的女子,這,這如何使得?!

汴皇怒不可遏,手臂一揮,御案上的茶盞立時被掃到地上,瓷器立時嘩啦啦碎了一地,茶水濺了陽驍滿頭滿臉,他身子立時繃緊,倔強地不肯示弱,任憑茶水滴滴答答地順着滿頭烏黑的辮梢淌了一身。

“來人,將蘇漓押下去,斬立決!”

“如果父皇一定要殺她,那兒臣也不活了!兒臣陪着她一塊到陰曹地府去做個伴兒!”話音未落,陽驍猛地跳起身來,寒光一閃,一旁侍衞間的刀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了出來,橫在了自己的頸前!

“四皇子!”侍衞登時嚇得面無人,驚聲大叫。

蘇漓情急之下也驚得站了起來“陽驍,把刀放下!”

“阿漓,你別過來!”他斷然喝止蘇漓,決絕目光緩緩環視眾人,冷冷道:“誰敢上前一步?本皇子必血濺當場!”彷彿昭示着自己的決心,他手中鋒利的刀刃往脖子上輕輕一滑,立時血珠迸濺,滾落在雪亮的刀鋒。

所有人都倒了一口冷氣,上前奪刀的侍衞,嚇得半死,只得停下了腳步,一動也不敢動。

陽驍這舉動着實出乎蘇漓意料,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為了救她,他竟然拿自己的命威脅汴皇!

“你、你好…”汴皇驚怒非常,他簡直難以置信,顫聲道:“真是朕的好兒子!旁的沒學會,學會要挾朕了?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心臟忽然一陣悶痛,他死死攥住前襟,劇烈的咳嗽起來。

陽驍面大變,想要上前卻強行忍住,握刀的手緊了又緊。自小到大,他都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他情乖張,行事無所顧忌,汴皇卻自始自終寵愛有加,從不輕言責罰。正因為這份寬容與疼愛,陽驍行事向來有分寸,對父皇十分尊敬,從無忤逆之舉。然而為了一個蘇漓,他卻不惜以命相搏,父子二人劍拔駑張,幾近陷入敵對。

陽驍神變幻不定,雙眸已有霧氣浮現,蘇漓看在眼裏,心知他此刻掙扎痛苦,難以言喻,不由輕聲勸道“陽驍,你為我,不必如此…”陽驍打斷了她“我説過會保護你!豈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去死?!若你死了,我絕不獨活!”他眼光望過來,有着絕不退縮的堅定,固執的倔強,還有些微絕望的傷。

蘇漓一震,他言語中義無反顧的決絕,瞬間擊中了她!心頭一軟,她沒有忘記,那個陽光明媚花草飄香的山谷裏,他的確説過這句話,只是她從未真的放在心上,只當他是開玩笑。然而,這句玩笑話,在今時今,竟然真的被他當做誓言一般認真履行!她眼眶驀然有些發熱。

汴皇穩住氣息,忽然冷冷道:“你當真是為了她連命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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