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與人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收藏貓貓看書,防止丢失阅读进度】

三、男的和女的不過,這“茶”喝到這會兒,只怕也該喝出點味兒來這個“味兒”就是城市格。

事實上,城市和人一樣,也是有“人格”或“格”甚至“別”的。有的人類學家還極為生動具體地描述了不少城市的人格形象和別特徵。一個比較一致的看法是:中國北方的城市大抵是“男”的,比如北京是威嚴而慈祥的父親,西安、蘭州、太原、濟南、洛陽、開封,不是“漢子”便是“大哥”的確,中國最男化的城市只可能在華北、西北和東北,而且只會在那裏的平原、高原、草原和林海雪原。那是大蒜生紫皮,辣椒掛燈籠,高粱紅了一地,苞谷黃了滿山的地方;是朔風勁吹,紅高懸,城頭旌旗獵獵,大道塵土飛揚的地方;是慷慨悲歌,壯士遠行,哥哥走西口,好漢上梁山的地方;是強人落草,響馬劫縹,梟雄逐鹿問鼎,豪俠比武論劍的地方;也是架起燒鍋大塊吃瓷海碗大碗喝酒,不以成敗論英雄,卻以酒量論英雄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當然是男的;這些地方的城市,當然也多半是男的。

南方的城市則多半是“女”的。有人還言之鑿鑿,説得活靈活現,説什麼杭州是大家閨秀,蘇州是小家碧玉,南京是侯門誥命,上海是洋場‮婦少‬(當然是舊上海);或成都是寶欽初嫁,重慶是徐娘半老,廣州是文君賣酒,武漢是木蘭從軍,而廈門則是純情少女,並且似乎還情竇未開等等。總之,南北之分決定了男女之別,北方的獷和南方的靈秀,造就了兩地城市不同的風貌。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貴陽雖然也在南方,卻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女的。顯然,這裏還有另一條“原則”:水邊的城市多少會有些“女人味”而山裏或平原上的則多半是“漢子”其實這與前一條“原則”並不矛盾:北方原本多山多平原,而南方則多半是水鄉。當你騎着駿馬或開着快車在豫西冀中魯南蘇北大平原上馳騁,或站在八達嶺上雄視天下時,你的受與駕着小船在江南小鎮裏穿行絕對兩樣。

“古道西風瘦馬”山野和平原總是有着陽剛之氣;“小橋水人家”河和湖泊則總是有着陰柔之美。所以,夾在成都和昆明之間的貴陽,就只能是“男的”

“貴州的老子云南的媽,四川的耗子駝鹽巴”多山的貴州,總是不乏男兒的豪雄。想想也是,那“天無三晴,地無三尺平”的地方,怎麼會有“女兒的嫵媚”?有的,也只能是“貴州小老虎”的彪彪虎氣,或者既有幾分“虎氣”又有幾分“猴氣”吧!

照這樣説來,某些北方的水邊城市,就似乎應該被看作“北地胭脂”比如,有着舉世聞名的服裝節,而且又幹淨洋派美麗可人的大連,便不妨看作是一位豪而不失嫵媚的北國姑娘。然而不少人説“不”他們堅持認為,大連是具有陽剛之氣和男魅力的。只要比較一下大連和廈門的海岸線,就不難看出冷峻與温馨之別。北方大海畢竟不同於江南水鄉,赫赫有名的大連海員俱樂部更讓人聯想到擊風搏的男兒豪情,何況大連人又是那麼地酷愛足球。大連的英雄氣質,使這座城市更被看作英俊帥氣的北方小夥。

大連、青島和煙台的魅力也許正在於這種“剛柔相濟”正如“南人北相”或“北人南相”被看作是“貴相”(成功之相)一樣,這些北方的水邊城市總是那麼令人神往。老實説,連那裏的人都很漂亮。北方人本來就比較高大,常常下海游泳,又使他們的身材勻稱,結果自然是姑娘健美小夥帥氣。青島的年輕人,甚至是可以坦然地穿着泳衣穿過街市走向海灘的。那是一種美的展示,也是一種美的享受,而他們的城市,也像他們一樣,健康美麗,落落大方。

相比較而言,貴陽的情況就不那麼樂觀。不管怎麼努力,貴陽似乎都很難進入中國城市魅力的排行榜,儘管它也應該説是“南人北相”的。然而貴陽似乎運氣不佳。這個建在大西南高山壩子上的城市,好像哪一頭都沾不上:作為高原,它沒有拉薩神秘;作為盆地,它沒有成都富庶;作為民族地區,它又沒有昆明那麼多的風情。這使它很委屈地成為西南甚至整個西部地區的“灰姑娘”但,作為一座典型的高原山城,貴陽其實有着它自己的風采和特。聳立的山巒,不大的規模,使它頗有些南方壯漢子的味道;靈秀的黔靈山,綺麗的花溪,又使它很有些山地俊俏姑娘的風情。

貴陽還是值得一去的,雖然它並不是最男化的城市。

中國最男化的城市只能在北方。

北方是男子漢們建功立業逐鹿問鼎的地方,也是中國最早建立城市的地方。伏羲的事情不好説。説涿鹿是黃帝建立的都邑,則多半有些可能。至少,夏商周三代的京都和主要都邑是建在北方的。這無疑是中國最古老的城市事實上,北方的城市,大多有着悠久得令人咋舌的歷史,而且不是帝王之都,就是聖人之鄉。就連一些現在看來毫不起眼的縣城和縣級市,當年也是諸侯國,是威風八面的地方。如果不是“六王畢,四海一”秦始皇統一了中國,咱們現在要到那些地方去,沒準還得簽證呢!

這些城市中“男爺兒們”想必不少,而西安似乎算得上一個。

有句話説:“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西安,是“米脂的婆姨”還是“綏德的漢”恐怕還是漢子吧?的確,西安這座城市,是很難被看作婆姨的。秦湧、碑林、大雁塔,鐘樓、鼓樓、大差市,都和女人沒什麼關係。有關係的是驪山腳下的華清池,它記錄了一個女人最風漫的故事,可惜這些故事又發生在這座城市的輝煌歷史快要謝幕的時候,所以她的名聲也就遠不如杭州的白娘子那麼好。當然,西安還有那位讓月都為之一空的則天皇帝。但她統治的,卻又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她自己也因此有些男人作派。而且,到最後,她還不得不把政權向男人拱手相讓。何況她並不喜歡西安,她喜歡的是洛陽。看來,西安只能是男的。

把西安看作“最男化的城市”之一,除了它曾經是男權政治的象徵外,在民間這邊,也還可以有三條理由:喝西鳳,吃泡饃,吼秦腔。這是賈平凹總結出的“關中人的形象”當然也是西安的風尚和習俗。西鳳烈,泡饃味重,最能表現男子漢的“吃風”別的不説,光是盛泡饃的那隻瓷大海碗,就能讓南方人看得目瞪口呆,驚歎如果沒有一隻足夠強大健壯的胃,怎麼能容納和消化那麼多又那麼硬朗的東西。

如果説,能吃能喝,乃是北方人的共,那麼,吼唱秦腔,便是西安人和關中人的特徵很少有什麼地方,會對自己的地方戲像關中人對秦腔那樣痴,也許只有河南人對豫劇的酷愛才能與之媲美。想想看吧!

“八百里秦川黃土飛揚,三千萬人民吼唱秦腔”那是一種怎樣恢弘的氣勢和場面,一點也不比世界盃足球賽遜的。秦腔,就是關中人和西安人的足球。

事實上,秦腔和足球一樣,是很雄的。裏裏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陽剛之氣。它實在是中國最男化的劇種,就像越劇是最女化的劇種一樣。豫劇雖然也很硬朗(聽聽常香玉唱的“劉大哥説話理太偏”就知道),但好歹是“唱”出來的。秦腔卻是“吼”出來的。民諺有云:“麪條像帶,泡饃大碗賣,辣子也是一道菜,唱戲打鼓吼起來。”這最後一句,説的便是秦腔。作家高亞平説得好:“秦腔的境界在於吼。”無論是誰唱秦腔,也無論是唱什麼段子,以及在什麼地方唱“都要用生命的底音”這聲音經過陽光打磨、冷風,發自肺腑,磨爛喉嚨,便有了一種“悲壯的肅殺的氣勢”(《秦腔》)。

這種肅殺之氣也是屬於西安的。依照中國傳統的五行學説,西方屬金,本多肅殺之氣,何況又是一座有着青磚高牆的“廢都”!的確,提起西安,我們已不大會想到新蒲細柳,曲江麗人,而多半會想到夕陽殘照,漢家陵闕。往的繁華早已了無陳跡,在我們這些外地人心目中,似乎只有“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才是西安的正宗形象。西安和北京一樣,都是屬於秋天的。但,眼望香山紅葉,我們想到的是秋陽;撫摸古城青磚,我們想到的是秋風。歷史上的西安,當然有過嘹亮的號角,有過慷慨越的上曲、涼州詞、燕歌行,也有過輕歌曼舞,霓裳羽衣,如今,聽着那喇叭聲咽,我們到了世事的蒼涼。

然而,站在西安保存完好的城牆下,看着那開的城門,巍峨的角樓,齊整的垛口,你仍會到一股豪雄之氣從歲月的谷底升起,霎時間便沸騰了你的熱血。是啊,面對西安,你會覺得是在和一位老英雄對話,並深深到那是我們民族的魂魄所繫。

西安是很男的,只是老了點。

中國北方的城市都有點老,很需要冒出個小夥子來,才能重振雄風。

中國最女化的城市當然是在江南水鄉。其中最典型的似乎又是杭州。

提起杭州,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女人,西施啦,白娘子啦,蘇小小啦,馮小青啦。即便想到男人,這男人也是女人氣的“小男人”比如許仙。

“湖山此地曾埋玉”杭州這“天堂”似乎是由女人,而且是由“名女人”和“好女人”構築的。

同樣,提起杭州的景物,我們也會聯想到女人:平湖秋月是女人的含情脈脈,蘇堤曉是女人的嫵媚動人,麴院風荷是女人的風姿綽約,柳聞鶯是女人的嬌聲嗲氣。

“雲山已作蛾眉淺,山下碧清似眼”這難道不是女人的形象?的確,杭州的花情柳意、山容水貌,無不透出女人味兒。難怪晚明才子袁中郎要説見到西湖,就像曹植在夢中見到洛神此外還有越劇,那個曾經只由女人來演的劇種,也不折不扣是女化的。杭州,從風景到風俗,從風物到人物,都呈現出一種“東方女美”(圖三)於是我們明白了,許仙和白娘子的故事為什麼只會發生在杭州,而那個會讓別的地方的男人覺得丟臉的“小男人”為什麼不會讓杭州人反,反倒津津樂道。的確,杭州是女人的天下女人的世界。女人在這裏幹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來,原本就天經地義,用不着大驚小怪。相反,誰要是出來擋橫,或者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那他就會像法海那樣,受到人們普遍的仇恨和詛咒。當然,男人相對“窩囊”一點,也就可以“理解”而無需“同情”誰讓他生在杭州城裏再説,有這樣好的女人愛着護着,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所以,這樣的故事只可能在杭州,在那西施般美麗的西湖上演。不要説把它搬到燕趙平原、秦晉高原、哈薩克草原或閩粵碼頭本就不可能,便是放在與杭州齊名的蘇州,也不合適。蘇州當然也有水,也有橋,然而卻沒有西湖,也沒有那“斷橋”蘇州是水墨畫,杭州才是仕女圖。蘇州那地方,不大可能有敢愛能愛為了愛不惜犧牲生命的白素貞,也不大可能有愛憎分明俠氣沖天的小青蛇,頂多只會有“私定終身後花園”或“唐伯虎點秋香”這大概因為雖然同為女,也有大小不同。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西湖,蘇州山塘。”杭州西湖雖然沒有武昌東湖那麼大,好歹也要比蘇州山塘和園林大氣。所以蘇州的女人有好心腸,杭州的女人卻有好身手。一出“水漫金山”讓多少女揚眉吐氣!在一個男尊女卑的國度裏,有這樣一座尊崇女人的杭州城,是應該拍案叫絕的。難怪魯迅先生要對雷峯塔的倒掉大喊“活該”杭州讓女人大出風頭,南京卻讓女人背上惡名。這當然多半因為那條秦淮河。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下子,南京和南京的女人,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事實上,由於南方的城市往往被看作是“女的”所以,六大古都中,南京和杭州的命運和名聲,都遠遠不如在北方的西安、洛陽、開封、北京6北方的四大古都也有亡國的記錄,然而卻不會被看作是城市本身的罪孽,或被看作是女人帶來的“晦氣”所致。南京和杭州就不行它們必須承擔王朝覆滅和政權短命的責任,至少在民間是有這種説法的。就像我們慣常把亡國的責任推到女人身上一樣,這些偏安王朝和短命政權的背時倒黴不走運,也被説成是不該在這兩個女人氣的城市建都。

只要比較一下南京、杭州和開封,就知道輿論有時是何等地不公;南京固然有“千尋鐵鏈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杭州也固然有“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但,開封難道就沒有“靖康之難”麼?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