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萬合幫復興會京師虎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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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才歸,天初黑。趁未掌燈,偷拋相思淚。白晝歡笑人,夜中獨孤鬼。不
誰解風情,何必虛掩心扉。山重重,明暗似依偎。世間萬物皆有情,景外不識景中味。幾時盼得伊人回?
聽到門外有人報“太僕卿老爺前來拜訪”莫之揚、安昭同時一驚。安昭道:“大哥怎的知道我們住在這裏?”莫之揚極不喜歡安昭的家人,只因此時心情不壞,才笑道:“原來是大舅子。昭兒,咱們快快接。”開了院門,見門外停了一頂官轎,轎伕足有八名。轎側侍立了一個管家模樣的隨從,見莫之揚、安昭開了門,躬身道:“請問此處是莫公子、安姑娘的居所麼?”安昭道:“是大哥到了麼?”轎內一人答應聲中,掀簾下轎。安昭定睛一看,見那人白麪微須,略有發胖,年紀三十八九歲之間,不是別個,正是自己的親大哥——太僕卿安慶宗。她自離家以來,頭一回見到親人,不由得百
集,叫一聲“大哥”撲到安慶宗懷中。安慶宗將她扶住,望着莫之揚,再望望妹妹,冷冷道:“你乾的好事!”面
陰冷,負手走進房中。
安昭跟進,一邊擦淚,一邊吩咐蓮上茶,請安慶宗坐下之後,道:“妹子這些時候身子不好,到了長安,還未及拜見大哥,請大哥見諒。”安慶宗眼皮不抬,只左一聲右一聲地嘆氣。莫之揚本要客套幾句,見情景尷尬,站起身來道:“你們兄妹慢談,在下失陪一會。”安慶宗沉聲道:“請莫公子先不忙躲開,我有幾句話要問你們。”莫之揚慢慢吐出一口氣,重新坐下,道:“不敢請問大哥,有什麼指教?”安慶宗冷笑道:“我有什麼本事指教你們?你也不必叫我大哥,姓安的沒心思跟你攀親戚!”莫之揚不由來了氣,想要回敬,又強行忍住,乾笑道:“不錯,不錯,在下何德何能,敢與太僕卿攀親?”安昭道:“大哥,你這是怎的啦?”安慶宗半晌不語,忽然高聲道:“怎的啦!你還有臉問我怎的啦!昭兒,你小時候何等聰明伶俐,惹人喜愛,為何越長大了,越做出些糊塗事體來?今天直話直説罷:你與父親斷絕了父女關係,安家從此就沒有你這個女兒,原本事情到此為止,你再幹些什麼,我也不會管你。可你居然結
不良朋友,竟將官司打到皇上跟前!害得朝中大臣這幾
一直在背後指戳我的後脊樑。你説你這還了得麼?”安昭氣得臉
發白,道:“大哥,非是昭兒不孝,昭兒最盼安家順順當當,至於與爹爹決斷,昭兒心中自知其因,大哥想必也知道。你是朝廷大臣,説話總得講究點分寸:什麼是將官司鬧到皇上那裏?大哥,將來你會明白妹妹的一片用心。”安慶宗怒極反笑,手指着安昭鼻子,咬牙道:“你…你…你好一個一片用心!你在皇上面前説了什麼?為何昨
皇上派人叫我與榮義郡主搬到紫
城中去住?這是軟
我,你知道麼?”安昭嘆一口氣,慢慢道:“不錯,皇上聖明,妹妹對他稟明的話沒有白費。他為何要軟
你?正是要讓爹爹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大哥若是真孝,就不應畏懼爹爹,正宜早
傳書,讓他知道皇上已有戒心,舍了那要命的念頭,請調回來,安度晚年。那麼昭兒一定負荊請罪,求爹爹原諒。”安慶宗氣急敗壞道:“好,好,好!你倒是真孝!我們都是假孝!不錯,是有些愚蠢小人説父親要造反,要當皇帝,可父親對皇上忠心耿耿,大唐江山穩固,父親功不可沒!你到皇上面前説三道四,卻是將父親置於何地?你負荊請罪也罷,就是父親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你只消改去名姓,再不要是安家的人!”安昭眼淚落個不停,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慶宗,道:“大哥,人不能選擇父母,若是能選擇,你以為我願意是爹爹的女兒麼?他反心已明,只有我們兄妹合力勸説,方有望扭轉,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安慶宗黑着臉道:“什麼真不知假不知?你知道什麼啦?説出來聽聽!”安昭點點頭,嘆一口氣,當下將二哥安慶緒怎樣酒後失言、安祿山與安慶緒怎樣密謀等等一一説過,末了接道:“大哥,你在朝中當官,已有六七年未見爹爹了,不知爹爹與二哥的念頭,那也是情理之中。”安慶宗半信半疑,道:“慶緒要當太子?我這大哥置於何地?他們真是這樣説的麼?”安昭嘆道:“妹子可曾是妄語之人?”安慶宗冷笑道:“慶緒想當太子!嘿嘿,有出息得很哪。”安昭道:“縱觀史冊,皇室之家從來就沒有合睦的。不是子女弒父,便是兄弟相殘;遠的不講,單説太宗皇帝,難道不是如此嗎?武后連自己的親子都不放過,可見當皇帝即是寡人,萬乘之尊,哪容得了有人覷視?爹爹若是真的起事,縱然成功,安家的不幸也免不了啦。昭兒用心在此,請大哥明察。”安慶宗呆了半晌,一言不發,出門乘轎而去。
莫之揚、安昭目送官轎消失於巷道拐彎之處,轉回房中,沒了下棋的興致。各捧了一盞茶,相對無語。過了良久,安昭道:“七哥,你知道麼?今我很高興。”莫之揚點點頭,道:“不錯,太僕卿思前想後,知道安家坐了江山,他也不是太子,必會極力勸阻安大帥。”安昭笑道:“若是安大帥聽勸,他就是你的泰山大人了。七哥,我實無背叛爹爹之心,只不過是不能忍受他做大逆不道之事。”莫之揚嘆息一聲,道:“昭兒,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一個姑娘。大約是我家祖上積德行善,老天將一切好果全教我來吃,讓我能找到這樣一個好老婆。”安昭笑得雙目彎彎,伸指刮自己鼻子,道:“誰是你老婆?”莫之揚動了
心,上前摟住她,輕聲道:“你何時給我當老婆?”安昭低頭道:“你請個媒人説親,我才好嫁給你。”莫之揚道:“好罷,我請不到媒人,自己來給自己説媒,你何時嫁給我?”安昭笑道:“還有你這樣的人?”忽然勾住莫之揚脖頸,在他耳旁吃吃笑道:“你就是找到媒人,也沒有人給我做主。好罷,我自己給自己做主,你答應我三件事,我就嫁給你。”莫之揚道:“哪三樣?”安昭本不過是説笑,見他認了真,心中一動,慢慢道:“第一件事麼,你師父是秦老掌門,我爹爹是他的仇人,將來無論怎樣,你都不能加害我爹爹。”莫之揚心想:“非是我們要加害於你爹爹,是你爹爹要加害於我和師父。不過我若是第一件事便不答應,就不顯誠意了。”點頭道:“依你。不過我要救師父,免不了傷幾個官兵。”安昭眼睛一亮,接道:“第二件,你不是會做媒麼,那麼你定要再做一次媒,給上官姐姐找一個如意郎君。”莫之揚意外至極,苦笑道:“你這不是難為我麼?”安昭道:“依不依在你。總之上官姐姐沒有好歸宿,我安昭必不饒你。”莫之揚道:“你這還是難為人。”安昭搖頭道:“我可以和你一道做媒。”莫之揚想了一想,擊掌道:“好,依你,第三件呢?”安昭嫣然道:“第三件我還沒想好。何時想好了再告訴你。”莫之揚道:“你要等到八十歲才想好,我就八十歲才當新郎麼?”安昭笑道:“你若不願意等那也依你。不過,我頂多五十歲就能想好。”莫之揚苦笑道:“天下的女子果然是一樣的。我小時候認識一個醜大姐,她爹媽天天發愁醜大姐嫁不出去,常説若有娶他們女兒的,寧肯陪上六百緡大錢當嫁妝。可是真有要娶醜大姐的了,這家人馬上變啦,成了非要六百緡的彩禮不可。唉唉,一樣一樣。”搖頭不已。安昭給他逗得掩齒嬌笑,輕聲道:“喂,莫郎,別那樣喪氣。先讓你碰碰不行麼?”拉着他的手,放入自己腋下。莫之揚心下怦怦亂跳。
屋內兩人正沉浸在温馨當中,忽聽蓮道:“誰讓你們進來的?”一迭聲地道:“公子、小姐,有、有人來啦,好多人哪!”莫之揚、安昭對望一眼,走出屋外,見一隊二十餘人來到院中,莫之揚看清來者,不由大喜,原來為首正是萬合幫副幫主何大廣、第二副幫主鞠開,以及秦謝、席倩和其他一些萬合幫中人。自何大廣以下見莫幫主出來,一齊躬身下拜,莫之揚將眾人請起,見興光門門主貝如加也在其中,喜道:“貝門主回到幫中,甚好,甚好。”側身肅客,請眾人進客廳。
萬合幫等級之規甚嚴,除鞠開、何大廣二人謝坐之外,餘下二十三人皆站着。莫之揚笑道:“都坐,都坐!”與蓮將其餘房中的椅、凳全拿了過來,仍有四個人沒有座位,便從院中搬來一
木,忙活了一陣,大家總算都有了位子,客廳中也滿當當的。
莫之揚見在座中有十幾人不識,問眾人姓名。何大廣站起來一一介紹,原來盡是萬合幫轄下各門的門主。何大廣道:“稟幫主,萬合幫各門聽説莫幫主接任幫主,紛紛回到本幫之中。三十六門之中已召集起三十一門。咱們到長安已足足五天啦,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您住在這裏。幫會名冊下的兄弟達五千四百八十六人。今到此來拜見幫主的是十九門的門主。”莫之揚道:“何副幫主,不過短短一月之間,你便召回三十一門,真是辛苦啦。各位門主心繫萬合幫,願意回幫,難能可貴。小弟無才無德,今後還要多仗各位教誨。”在座的門主大多是江湖上成名有年的英雄人物,全因聽説莫幫主武功出神入化,為人嫉惡如仇,更加上是秦老幫主真傳弟子,才率門下徒弟回到萬合幫名下。與莫之揚第一次相見的本都暗暗稱奇,料想幫主能數次獨戰太原七義,必是一位相貌堂堂、威武橫行的人物,哪知竟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若是事先不知,准以為是哪家的秀才公子。及至見他親自搬凳讓座,説話謙謙如儀,不由得替萬合幫
到慶幸,均暗想:“莫幫主如此年輕,更兼文武雙全,今後萬合幫必將重振雄風,恢復江湖第一大幫地位。”莫之揚指着安昭道:“這位是小弟的好朋友,芳名安昭。不一定什麼時候,小弟就要請眾位來喝喜酒啦。”眾人見是未來的幫主夫人,一齊起身拱手道:“見過安姑娘。”何大廣、鞠開、秦謝、席倩等卻是見過上官楚慧的,均暗中納悶:“怎的一月不見,幫主就將未來的幫主夫人換了?”安昭笑着還禮,與眾人客套幾句,知他們有幫務要談,轉到另一間房去。
眾人説起幫中事宜。原來何大廣、鞠開兩人分工協作,將幫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已動手在太原建萬合幫總部,並將原先跟隨解東巨的幫中叛徒一一清理,有不少兄弟決意痛改前非,何大廣、鞠開加以安頓,將名單呈上,請幫主裁決。莫之揚道:“只要他們真心悔改,就不必人到死路為止。書上説王道始於仁,咱們雖不過是一個幫派,處置諸事也是應該以仁為本。”何大廣等人紛紛稱是。
莫之揚道:“幫中事務,我原也不大懂得,咱們還需請師父回來主持大局為是。師父如何相救,這幾咱們須仔細商討,將此事計劃好,以求馬到成功。”鞠開起身道:“稟幫主,在下已派兄弟到范陽刺探消息,不過老幫主的消息沒探到,倒是刺探出另一件奇事。”莫之揚道:“什麼奇事?”鞠開望望何大廣,道:“咱們派的那兄弟是老范陽人,甚是能幹,竟和安祿山那狗賊的侍兒,一個叫李豬兒的混
了。據李豬兒講…”忽見莫之揚將食指豎在
邊,立即停口,等他示下。莫之揚低聲道:“眾位不知,安昭姑娘正是安祿山的女兒。”眾人大為驚疑,一時靜得出奇。鞠開忽然笑道:“在下明白了,還是幫主高明,竟能想出如許妙計營救老幫主。”在座各大門主均非泛泛之輩,頓時恍然大悟,暗想:“以前聽説過美人計往往奇計成功,百試不
。沒想到幫主竟能奇計反用,給安祿山之女來一個美男計。如此一來,安祿山必會善待老幫主,則救人的把握又增了三分。不過,也只有幫主這樣的英俊少年方能使用此等妙計,若是換成我等,恐怕連安祿山的廚娘都賺不到。”對莫之揚大起佩服之心。
哪知莫之揚低聲道:“鞠副幫主誤會了。”接着將如何與安昭相識、如何得安昭相救,兩人怎樣失散,以及如何進皇宮將她救出之事簡略説過。眾人聽得驚歎不已。席倩暗想:“我只道我對秦謝大哥的一片痴心已到了極處,與安姑娘比起來,卻是兀自不如。”望着秦謝,目光極暖極柔。秦謝望她一眼,卻會錯了意,悄聲道:“你要解手麼?”席倩氣得苦笑,悄悄在他背上擰了一把。
莫之揚見大家都靜下來,心下歉然,笑道:“鞠副幫主,請你接着説,不過聲音略低一些。昭兒雖知她那個爹爹必然招得萬人唾罵,但聽在耳中,總是不舒服。”鞠開正道:“人不能擇父母而生,安昭姑娘心中必是痛苦之極。所謂其理直也,其情曲也。安姑娘能大義舍親,已是令吾等鬚眉佩服。”眾人紛紛點頭。莫之揚道:“鞠副幫主善能體察人心苦衷,小弟不如。”鞠開雖五短身材,卻是天生的大嗓門,這時候刻意將聲音壓低,接着説道:“據説李豬兒也就十四五歲,平
得安祿山那…的寵愛,知道的秘事真不算少。咱們都知道:安祿山之所以要與老幫主為難,全是為了江湖四寶。然而江湖四寶有兩樣安祿山已得上了。聽説那人也是為了救老幫主,不知從哪裏
到南金、西石兩件異寶,獻給了安祿山。可安狗賊將東西留下,卻並未放了師父。誰知那人本事大得很,又偷回兩件寶貝跑了。安祿山氣得大跳蹦子,卻偏偏沒有法子。”莫之揚驚道:“是十八婆婆。”鞠開道:“正是十八婆婆。幫主原來早知道了。”莫之揚點一點頭,尋思:“十八婆婆的事,我沒必要説與幫中頭領們聽。”嘆道:“江湖四寶,其中東玉已為朝廷得回,算來只有一件北鐵還沒有着落了。不瞞各位,北鐵正在小弟手中,那姓安的尋寶心切,説不得,咱們需早早走一趟,拿寶物去換人,早
救師父出來。”眾人一聽,齊聲歡呼。何大廣道:“幫主果然手眼通天,那北鐵是如何得到的?”莫之揚當下將陸通怎樣誤闖家門,梅落怎樣被殺,怎樣藏寶諸事原原本本講給大家聽了,眾人皆嘆惋。
何大廣扼腕道:“江湖四寶,着實害人不淺。咱們幫中兄弟即起打聽梅雪兒姑娘的下落,並誓滅三聖
教,拿辛一羞的腦袋來祭奠梅伯父!”其實何大廣年紀已有五十歲,就是梅落還活着,也大不了他幾歲,不過梅落既是幫主的伯父,便是幫中所有人的伯父了。
莫之揚覺得眼眶濕潤,與各頭領又商議一會幫中諸事,説道:“那姓安的一不得全江湖四寶,便不會加害師父。馬上就要過年啦,等大年一過,咱們就去掘出玄鐵匱,鞠副幫主、秦謝和我三人去找那姓安的要人。何副幫主謹慎周到,主持幫中所有事務,並打探三聖教一切底細,咱們請回老幫主,與三聖教大幹一場!”眾頭領羣情
昂,議論紛紛。
眼見午時將到,蓮進來稟道:“莫公子,小姐已在城中‘醉仙樓’訂了六張桌子,請客人們去用飯。”莫之揚心下甚喜,邀幫中眾頭領一道前往。
雖是隆冬時節,長安城中依然行人如梭,萬合幫眾頭領走在大街上,一班人形態各異,卻是英雄本,無法遮掩,引得行人紛紛注目。
午宴席間,萬合幫眾人開懷暢飲,莫之揚在大家的輪番敬酒之下,喝得酒意醺然,不過,他內功湛,覺得酒力不支,便催動內力將酒
出。眾人只見他喝得頭上熱氣騰騰,卻兀自杯到酒幹,均老大佩服。
何大廣、鞠開等人宴後一一告辭。莫之揚留秦謝、席倩回府小住,攜了安昭共回家中。席倩與安昭談得甚是投機,儼然是好姐妹一般。兩人下了一會子圍棋,莫之揚與秦謝卻看得無趣,又加上酒意漸漸上頭,便在莫之揚的房裏加搭了一張牀,各自歇息。
莫之揚一覺醒來,已是半夜。忽聽院中有點響動,猛一醒神,想起那天雪地上的腳印,躡手躡足走到門邊,透過門縫,隱隱看見一個身形十分矮小的人立在門外。莫之揚屏住呼,要看看那人有何舉動,不一刻,那人從門縫
進一支竹管,跟着亮起一點火光,那竹管便吱吱地冒進煙來。
莫之揚好不生氣,心念一閃,從旁邊一株四季梅花盆中摳下一塊濕泥,堵住那竹管口。門外那矮子見煙霧外倒,輕輕“咦”了一聲,含住竹管剛要去吹,莫之揚已伸指在竹管上一點,門外那矮子如何吃得消,痛得低呼一聲,返身便走。莫之揚叫道:“哪裏走!”屋門開處,向那矮子掠去。那矮子回手一揚,扔出一隻包裹,莫之揚手掌拍出,將包裹震到一邊,那矮子身手甚為捷,已翻上牆頭。
莫之揚惱他手段卑鄙,拾起兩粒石子,“哧哧”兩聲,那小矮子“啊呀”一聲,腿雙環跳中石,跌回院中。莫之揚上前提起他,冷笑道:“好一個小賊!咦,怎會是你?”安昭、秦謝、席倩三人聞聲出來,上前詢問。那小矮子冷笑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安昭道:“七哥,你認得麼?”莫之揚道:“是咱們的故人。”將那人半扶半拖進房中。安昭點起燈來,看清此人面容,不由得道:“怎會是你?”那人身材與一個十歲孩子無異,卻是皺紋縱橫,鬍子濃密,不是別個,乃是侏儒莊的曲一六莊主。當初莫之揚與安昭誤進侏儒山,遇到一羣快樂的侏儒人。莫之揚、安昭二人受侏儒莊上下款待,
起報情之心,要將苦泉淘幹,並因此遇上令人膽寒的上官雲霞。曲一六身為侏儒莊主,心中卻對“仙姑”上官雲霞有別樣的情愫。莫、安二人被困於苦泉底
中之後,安昭用計使得曲一六進入
中,而後與莫之揚
身出來。現下見到曲一六,兩人均想起那段往事,對望一眼,心想:“曲一六既然來了,不知上官雲霞來了沒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曲一六抬起頭來,冷冷道:“既被你們抓住,還有什麼話説?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之揚給他拍開被點的位,笑道:“曲莊主,這話就説差啦。在下與曲莊主一別,今
才得一見,其實很是歡喜。當
款待之情,總謀一
能報答。不過曲莊主怎的不白
來,偏偏晚上來;不光明正大地來,偏偏使那江湖下
手段?”曲一六吐口濁氣,眉頭緊鎖,看來甚是沮喪。席倩看他一副深沉之狀,宛似一個怪模怪樣的沾了鬍子的孩子,越看越可笑,不由笑出聲來。曲一六臉
由紅轉暗,忽然“砰”的一拳砸在案几上。他個子雖小,力氣卻甚大,几上的碟碗等震得都跳了起來。秦謝見他對席倩怒目而視,忍不住上了火,若按他平
脾
,早已一掌上去,但此時是在莫師叔面前,不敢造次,重重哼了一聲,旋即又哈哈大笑。曲一六站起身來,説道:“好罷,我姓曲的本領低微,不是你們對手。姓莫的,我來告訴你一件喜事,仙姑自給你們害得右目失明之後,氣得怒火攻心,已經快要死啦。我姓曲的雖不過是個矮子,卻幸蒙仙姑垂愛,不忍看她被你們欺負成這等模樣,在她面前立誓,一要殺了你與這個姓安的給仙姑報仇;二要找到我們的女兒。她答應我半年之內好好活着,如今我報仇不成,女兒也找不到,若是這樣回去,在仙姑面前還有什麼話説?你們快些殺了我罷!”莫之揚聞言簡直要跳起來,問道:“你們的女兒?她是誰?”曲一六傲然道:“我們的女兒叫上官楚慧,你不是對仙姑説過認得她麼?”莫之揚“啊”了一聲,霎時呆在那裏。安昭心中念頭閃動,忽然道:“曲莊主,真是話不説不明白,我與七哥前幾
還見過令愛。”接着將上官楚慧如何受傷,如何分手等事簡略説過。曲一六聽得將信將疑,道:“即便真如你所説,我又能到哪裏找她?”安昭道:“請你轉告上官前輩,小女子受她一記陰羅搜魂掌,最近時有發作,料想一年之內,小女子便要…唉,但小女子並不恨她。她老人家一生受苦,她女兒本可以找一個如意郎君,又是小女子橫刀奪愛。我的
命不長啦,我與七哥和你們之間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了罷。”曲一六愕然道:“怎…的?你們肯放過我麼?”安昭望着莫之揚,悠悠道:“曲莊主,記得咱們幾人頭一回見面的時候,莊主命人奉上仙茗,其意涓涓,其情款款。這個世上,有的人註定要成為親人,可沒有註定要成為仇人的。曲莊主想必會明白。”秦謝聽了安昭這段話,雖欽她為人宅心仁厚,但卻老大不以為然。心道:“我與寧釗父子便是註定要成為仇人,與三聖教便要註定成為仇人。”曲一六呼呼
氣,忽地站起身來,道:“好,如此便告辭啦。”此人當真利落,説走便走,兩條短腿挪騰之處,人已到了門外。
莫之揚等人看他躍出院中,回到房裏。秦謝、席倩知莫、安二人有話要説,告了罪又去睡回籠覺了。莫之揚、安昭兩人枯坐片刻,相對無言,均想着上官楚慧身世的不幸。過了一會,安昭啞然失笑道:“七哥,我倒有個主意。你現下是萬合幫的幫主,何不號令幫眾去尋訪上官姐姐下落,只要一找到她,起碼有三件事可能化惡為善。”莫之揚奇道:“哪三件事?”安昭屈指笑道:“找到上官姐姐,便告訴她上官前輩尚在人世的事,她們母女便會相見,此一也。找到上官姐姐,我們便可陪她一起回苦泉,上官前輩説不定會給我化去掌毒,此二也。其三麼,找到上官姐姐…”莫之揚搖頭道:“這其二就行不通。她怎會讓我們陪着去苦泉
?她説過但願與咱們再不相見的。”安昭微笑道:“因此我這其三就是七哥娶上官姐姐為
,那樣的話,不但可以相見,而且可以時時相見的。”莫之揚霍地站起來,道:“昭兒,你説什麼?我的心你還不知道麼?”安昭笑道:“我這其三還沒有説完,男子漢大丈夫,三
四妾算得了什麼?讓上官姐姐做大的,我做小的,二女共事一夫,有何不可?”莫之揚似是被人重重一拳擊在鼻子上,整張臉全扭成一團糟,愕然道:“昭兒,這是你説的話麼?認識你這麼久了,頭一回聽你説話如此糟糕!”重重地走到卧房,“砰”的關上門,“咚”的躺到牀上。秦謝被他嚇了一跳,道:“小師叔,怎的啦?”莫之揚拉被捂住頭,濁聲濁氣道:“沒法子可説。秦兄,睡覺罷!”安昭坐在客廳之中,喃喃道:“你不要這麼傻。你何必要這樣傻呢?”臉上的神情一會兒喜悦,一會兒憂傷,一會兒興奮,一會兒陰鬱。她美麗的腦袋中有無數奇怪的想法,但是,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二一早,莫之揚叫秦謝等人在家中稍等,自己上街去買些吃的回來。到了大街,卻仍想着昨
安昭的話,暗道:“就是你我同意,上官楚慧又如何答應?”買了幾樣東西,一邊思索一邊往回走。忽見街角上圍了一羣人,正在七嘴八舌指着一張告示議論紛紛。聽得一個白鬍子的老漢大聲道:“民謠誠不欺人矣,果然應了!”一些不識字的人便問他究竟。那老者指着告示念道:“逆賊安祿山叛天背德,辜負皇恩,糾集胡兵叛亂,於天寶十四載冬至月(十一月)癸亥(初八)起兵范陽,一路荼毒大唐臣民…”莫之揚聞言雙耳“嗡”的一響,忙擠上前看告示,見上面書寫的正是安祿山起兵叛亂,朝廷組建軍伍,招募壯丁以御安賊云云。莫之揚心口亂跳,暗道:“昭兒知道恐怕麻煩啦。”忽然心念一轉,想到皇帝、李璘可不管安昭怎麼想,定會將她當安賊家人抓起來。
一念閃過,發足便跑。安昭等眾人正在房中等他,笑道:“一頓飯讓我們好等。”莫之揚道:“咱們收拾東西,快些上路罷。”安昭奇道:“怎的啦?”莫之揚道:“昭兒,我告訴你你可要頂住,你爹爹他…”安昭面驚恐,急道:“他怎樣?”莫之揚嘆道:“他已經起兵啦。”安昭“啊呀”一聲驚呼,跌坐下去,雙目怔怔,喃喃道:“七哥,完了,這一回可真完了。”秦謝、席倩相互對望一眼,都是又驚又怒。席倩道:“幫主,你怎麼知道的?”莫之揚道:“大街上貼出了告示,朝廷招募壯丁,建軍伍抵抗叛兵。朝廷平時什麼時候管過百姓?這一有麻煩就想起壯丁來啦!那昏老皇帝不識好歹,必然會跟咱們過意不去,為今之計,咱們只好先離開長安再論。”安昭回過神來,慘然笑道:“七哥,我真是害苦你了!”莫之揚搖頭道:“昭兒,你之心天知地知,還有我知。咱們快走罷。”安昭點點頭,收拾了幾身衣裳,拿出一些銀錢
給
蓮,囑她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蓮拜謝,哭道:“好姐姐,你不要我贖身,還送給我銀子,我只有來生報答您了。”安昭長嘆一聲,正要出門,忽聽得腳步聲咚咚作響,似有大隊人馬向這裏跑來。
屋內眾人一齊變,莫之揚咬牙道:“我們本也不想開罪朝廷,這一次可只有拼了!”
“喀喇”拉開屋門,見院中湧進二十幾人,卻並非官兵,而是何大廣等幫中頭領。何大廣氣吁吁,匆匆給莫之揚行了一禮,道:“幫主,安賊…他…”莫之揚點頭道:“我知道了。”何大廣道:“安姑娘留在城中恐有不便,事不宜遲,請火速出城!”鞠開上前捧出兩把劍來,道:“我無意之中得了兩把劍,還算是上品,請幫主、安姑娘留着防身。”莫之揚謝過,接過劍來一看,頓時又驚又喜。原來那兩把劍竟是故物,雙劍莊的鎮莊之寶“汲水”、“取月”二劍是也,奇道:“鞠副幫主,這兩把劍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鞠開道:“稟幫主,雙劍莊兩位莊主田奇、田秀兄弟一直欽慕咱萬合幫。以前秦老幫主主持幫務時,兩位莊主便想獻劍,不料想這兩把劍卻給兩個小賊騙了去。雙劍莊這幾年出動大批人馬,方尋回兩把鎮莊寶劍。田家兄弟二人親到萬合幫山西分堂拜山,將二劍獻上。幫主,借你威風,現下不少江湖派別向我幫依靠結
。”莫之揚笑道:“萬合幫行的是扶正祛
的義事,若不興旺,那才是怪事哩。哪裏是借我之威風?若是幫風不正,再有十倍威風,最後也是完蛋了事。”鞠開等人一齊躬身道:“幫主教誨的是。”莫之揚笑道:“眾位兄弟,小弟無德無能,各位一客氣,小弟就不習慣。以後千萬不要動不動就‘幫主教誨’等等。”眾人又一齊躬身道:“是,幫主教誨。”莫之揚道:“好罷,眾兄弟,反正咱們在長安已經沒有什麼事,不如一起出城罷。何副幫主、鞠副幫主,依二位看,咱們下一步到哪裏去?”何大廣躬身道:“稟幫主,依在下愚見,朝廷縱有些不足,至少比叛軍要好得多。在下想幫主不如先到太原,號令幫中兄弟,抵抗叛軍,保護黎民百姓。”莫之揚望望安昭,見她臉
怔怔,似是全然未聽到這些對話,點頭道:“何副幫主説得極是。咱們出了城再作計較。”當下,一眾人出了院子,向城門處去。走了未及多遠,見一大隊官兵追趕過來,當先一人叫道:“不要放走安賊家的小妮子!弟兄們,太子有令,大夥兒搶着立功啊!”衝上前來。鞠開道:“幫主,你帶安姑娘先走。各位門主,大夥頂住這些官老爺!”莫之揚道:“不可妄傷人命。大夥兒使出輕身功夫,不要與他們糾纏。”不一刻,眾人到了城門,守城官兵正要盤查,鞠開忽然衝上去拳打腳踢,城門口的七八士兵頓時倒地。鞠開道:“弟兄們,快走!”萬合幫眾人飛也似出城。官兵亂了一會,召集了五十餘名騎兵追來,漸漸追近
過箭來。莫之揚頓住身形,雙手揮舞,抓住七八支羽箭,雙臂一摜,羽箭倒飛回去,騎兵中登時有七八匹坐騎中箭,嘶津津哀鳴着翻倒。官兵見狀大驚,紛紛勒住坐騎。莫之揚冷冷道:“你們若再敢追,死的就不會是幾匹馬了!”官兵不敢再追。
眾人一路向西,當晚已離長安城八十餘里,到了一個叫虎頭廟的小鎮,尋了一家客棧,要了飯菜,吃過之後,安昭與莫之揚耳語一番,先行休息。眾人説起安祿山反叛一事,俱都義憤填膺,朱雀門門主成強道:“你瞧今咱們見的官兵,平
一個個耀武揚威,可一見到危險,就成了縮頭烏龜。這樣的軍隊,怎麼能打仗?我去過范陽,去過平盧,安祿山的軍隊比官兵厲害多了。何況安賊造反,並非一
之謀,他定是覺得有必勝把握,才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看朝廷恐怕不是安賊對手。”眾人議論紛紛,
嘆明皇糊塗,以致養虎遺患,為害百姓。
説到後來,興光門門主貝如加大聲道:“媽的,我看乾脆咱們舉起義旗,推舉幫主為總主帥,三十六門幫眾成三路大軍,替朝廷去打那姓安的狗賊。”眾人轟然。鞠開道:“各位兄弟,咱們總共不過四千多人,安祿山的大軍有二十萬之眾,這個你們想過麼?”各門主聞言均默默點頭。貝如加笑道:“所謂登高一呼,應者百萬。安祿山與咱萬合幫為難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這時不跳出來,還等何時?”眾人有的説貝門主説的不錯,有的卻説一切還是謹慎從事,千萬別等安祿山當了皇帝,萬合幫替哪個朝廷出力?議論了一會,莫衷一是。何大廣道:“眾位兄弟,咱們請幫主定奪為是。”眾人一齊噤聲,望着莫之揚。
莫之揚口氣,道:“安祿山逆反,反的是朝廷,本與我們沒甚干係。可是朝廷現下四處招募兵勇,打來打去,苦的都是咱們黎民百姓。現下的皇帝並不好,若是安祿山當了皇帝,百姓更加遭殃。所謂‘戰禍一起,綿延萬里’。這世道恐怕一時半會太平不了。”貝如加道:“那依幫主之意如何?”莫之揚道:“我以為當務之急,咱們要快快趕到范陽,一來探探那邊情形,二來救師父一事再也拖延不得。”鞠開拍腿道:“好啊!幫主説的才對。”秦謝救祖父之心最切,平時全因避嫌才不説此事,聽了莫之揚的話,站起身來,拜道:“要救我爺爺,我秦謝第一個請戰。”莫之揚道:“眼下安祿山造反,
兵強將必然全在打仗,監獄守兵不會有多厲害。咱們調集幫中兄弟,全裝成難民、商人、僧侶、道人,分批潛入范陽城,到時一舉將監獄攻下,救出師父,再放出被安祿山冤枉的那些好漢百姓,豈不是一大好事?”萬合幫眾頭領齊聲叫好。莫之揚道:“今晚咱們好好休息,明
一早,各門主分頭行事,部署自己門下兄弟前往范陽。今
是十一月十五,各門兄弟留一半守門户,另外一半務必於明年正月底前趕到范陽,給我老岳父拜年。”眾人大笑,紛紛點頭。當下眾人商議細節事宜,分派由何大廣負責聯絡、調度,鞠開負責刺探、路線等事務。各門主見新幫主見識高明,分派合理,不
對莫之揚甚為欽佩。議事既定,夜已將半,眾人分頭休息不提。
莫之揚叫秦謝、席倩二人稍候,等眾頭領休息之後,道:“咱們去看看昭兒。”席倩與安昭同睡一屋,當下先行,敲開門過了一會兒道:“安姑娘還沒有歇息,幫主請進。”莫之揚、秦謝二人跟進去。安昭望望莫之揚,道:“怎樣?”莫之揚點點頭,扭頭對秦謝道:“不瞞二位,方才我與眾頭領議事的主意,是安昭提前説與我的。”秦謝、席倩訝然道:“安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安昭微笑道:“二位不必如此客氣。我姓安,可萬合幫眾頭領不把我當外人看,我已是十分了。”頓了一頓道:“七哥,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莫之揚笑道:“你讓別人不要客氣,自己怎麼這樣客氣?”安昭正
道:“因為這事必定教你為難。我想請你明
陪我再到長安走一趟,成麼?”莫之揚心念一閃,
口道:“你是要見你大哥?”安昭點點頭,苦笑道:“七哥,你好聰明。説得再明白一些,我不過是要替他收屍罷了。我大哥無德無能,皇上讓他當太僕卿,留他在京城裏當官,用意無非是讓爹爹忌憚,我爹爹發兵之時,便是大哥死於非命之
。七哥,我畢竟和他是同胞兄妹。你説呢?”莫之揚心下戚然,強笑道:“昭兒,你也不必這麼難過,説不定你大哥哥好好的。皇上想用他要挾你爹爹,不一定會殺他。”安昭苦笑道:“書雲:‘投鼠忌器,’又曰‘皮之不存,
之焉附?’只盼大哥能有個全屍,也就不錯了。七哥,你現下是萬合幫的幫主,再不是獨來獨往無牽無掛之人。你的行蹤,應該讓幫中頭領清楚,明
你去與眾頭領商量,若是他們不願意,我自己回長安便是。”莫之揚搖頭道:“昭兒,你到哪裏,我便到哪裏。不用與各位兄弟商量啦。”安昭笑道:“那不成。一定要商量才行。這幾
辛苦你了,好好休息罷。”莫之揚、秦謝回到房中,各自休息。這一夜莫之揚心
起伏,想來想去全是安昭的好處,暗道:“不錯,她到哪裏,我便到哪裏。今後若是她的病治不了,我也還是這句話,全無更改!”第二
,詢問席倩,知安昭偷哭了一夜,心疼不已。吃過早飯,與各頭領道別,秦謝、席倩與鞠開等人同行,約好年前范陽相見。眾人出了小鎮,分頭趕路。
莫之揚、安昭僱了一輛馬車,至天黑趕回長安城。進了一家小飯館,要了兩碗麪,聽吃麪的人都在議論安祿山起兵的事。安昭哪裏有心吃飯,怕莫之揚擔心,強着自己吃了兩口,拿着筷子,聽其他客人議論,臉上神情淡泊。莫之揚看在眼中,心想:“昭兒心意深沉,確實是女中丈夫。唉,但願她吉人天相,所中掌毒能夠化去,我與她廝守一生,也算沒有枉活。”忽聽一個黃皮寡瘦的漢子道:“皇上已招募大軍,命哥舒翰、高仙芝統兵平叛。安賊雖然猖獗,但灰飛煙滅之禍就在眼前,大唐的江山是打下來的,他安賊能是對手麼?”旁邊一個年紀大些的漢子道:“李兄弟,安賊不是對手,那是自然。可胡兵個個能征善戰,戰禍一起,非得一年半載才能平叛。我們大唐已有近百年沒有戰爭,此次叛亂,大唐元氣恐要有些傷損…”那瘦子擺手道:“不會,不會,皇上下了狠心,安賊一定早早完蛋。你們知道罷,今
午門前掛出兩具屍首,那是誰的?”另一個方臉的漢子剔完牙,道:“這個誰不知道?那個男的叫安慶宗,是安祿山的大兒子;女的叫榮義郡主,是安慶宗的老婆。”安昭不自
低呼一聲,噹啷一聲,筷子跌進碗中。聽那瘦子接着道:“這就是了,若是皇帝膽小,他就不會殺安賊的兒子,留着到了萬一時刻好講講價錢。這一回殺了他們懸屍三
示眾,足證皇上決心快快剿滅安賊。所謂釜底
薪,再無調和餘地。”莫之揚匆匆付了銀錢,拉安昭出了小麪館,安
道:“昭兒,你可不要太過悲傷。”安昭嘆道:“七哥,民間英傑之士處處都有,那瘦子説得不錯,我但願皇上能快快剿滅叛軍。但我爹爹處心積慮發動叛亂,豈是一時便能平的?七哥,我不會悲傷,安家的不幸剛剛開始。我只是有些…有些…”再也忍不住哭起來。莫之揚替她拭去眼淚,兩人手挽手沿着夜街慢慢走。見街上似乎與平
並無兩樣,只是多了一隊隊的兵丁,往往由一個甲長模樣的人帶了挨家挨户招募兵勇。
有一隊見了莫之揚,一個小官喊道:“喂,小夥兒,要打仗啦,瞧你身強力壯的,跟我們去當兵吧!”兩名士兵大笑着上前拉莫之揚。安昭嚇得渾身發抖,道:“阿貴哥哥,咱不能去當兵,咱倆的瘧疾要是誤了治,那就麻煩啦。”瘧疾為當時免費病,得之者十有六七不能免死。那兩個士兵果然嚇得趕緊鬆手,嘟噥道:“倒黴!呸!”在莫之揚腿上踹了一腳,莫之揚假裝“哎喲”一聲,跌在地上。那隊兵士罵罵咧咧到別處尋人去了。
莫之揚拍拍塵土,嘆道:“昭兒,你爹恐怕真要當皇帝了,這樣的軍隊,能打仗麼?”安昭急道:“可別説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阿彌陀佛,觀音大神,但願您老人家沒聽到。”莫之揚道:“你放心,觀音娘娘此刻喝醉了酒,正在睡覺,不會聽見我的話的。”安昭道:“你怎麼越説越大逆不道?快快打自己的嘴,要不觀音會怪罪的。”莫之揚笑道:“我説的沒錯,今天王母娘娘舉辦蟠桃大會,不但觀音娘娘喝多了,就連玉皇大帝、釋迦牟尼統統喝得不省人事。啊呸,天上的皇帝也罷,地上的皇帝也罷,都是隻管自己享樂的主兒,要他們聽見咱們的話,那是永無可能的事。”安昭道:“你…”忽然呆在那兒,喃喃道,“七哥,你説得果然不錯!”莫之揚笑道:“所以你也不用恨你爹爹,只是將來他當他的皇帝,咱們當咱們的光頭百姓,兩不相干。你再不是‘阿卡普’,我也不希罕什麼駙馬爺。昭兒,只要咱們兩人永遠在一起,就是讓我一天鋤兩畝地,我的汗也是甜的。”安昭不
轉笑,道:“你胡吹什麼大氣?一天鋤兩畝地,累也累死你了。”莫之揚拍掌道:“昭兒,你可終於笑了。你不知道,這幾
看不見你笑,我真是難過得很。”安昭忍不住撲進他懷中,
淚道:“七哥,你對我可真好。”莫之揚輕輕梳摸着她的秀髮,輕聲道:“你對七哥也過得去。”安昭“噗嗤”一笑,旋即嗚嗚低聲哭泣,將莫之揚摟得不能再緊。
兩人尋到午門,見城門左邊的旗杆上,昏黃的燈光照着兩具屍首。安昭只望了一眼,便低呼一聲。莫之揚將她扶住,旗杆下兩名守兵正在半蹲着昏睡。莫之揚點了二人道,扯住懸繩,內力到處,繩子立斷。兩具屍首滑下旗杆。城門的守軍聽到動靜,喝道:“什麼人?”莫之揚伸出雙臂,挾住兩具屍首,道聲“走”與安昭展開輕功,向城外奔去。守軍發覺屍體不見了,吆喝着追來,但莫之揚此時功力深厚,雖負了兩具屍首,奔跑起來,依然足不沾地,安昭緊緊跟着,兩人不一刻到了城牆,尋一偏僻處出了城,將兩具屍首葬了。安昭拜道:“大哥,大嫂,莫要覺得冤枉,好生西去安息罷。但願來生為人,託生在尋常百姓之家!”灑落幾滴熱淚,與莫之揚直奔范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