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美人笑聲聲非幻相壯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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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今夜好月明,蟲息俱無聲。遊目往常温存處,恍恍惚惚仙子影。心不靜,情難平,啓窗月朦朦。誰家兒啼驚夢,婦少温言輕,料來眼未睜。忽然葉落舞零零,引我相思血
鳴。琴絃久曠略鬆弛,玉簫寂寞微塵生。當
風
徒成恨,夜夜獨守啓明星。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莫之揚、安昭買了兩匹健馬,過了潼關,一路向范陽而去。時值隆冬,所經之處荒涼貧瘠,路上難民愈見其多。二人身上的銀兩不幾就分盡,但杯水車薪,哪能救得了天下飢寒之人?心知戰禍一起,不知多少人家
離失所,
離子散,心下悵然。加上安昭所中的陰羅搜魂掌時有發作,面容憔悴,二人均想不知還有多少在一起的
子,但誰也不説破,強言歡笑,心下苦楚。
這一過了綏德,走了五十餘里,兩匹健馬懶洋洋再不肯抬步,莫之揚、安昭無計可施,只得下了馬來,尋路旁一處雪淺處讓馬兒尋乾草吃,人也順便吃點乾糧充飢。休息一會,正要再趕路,忽聽前面山坳處人聲大起,過來一羣難民,黑壓壓一片,足有上千人,有的挑着孩子,有的用獨輪車推着白髮蒼蒼的老人,個個驚慌憔悴,不由得心驚不已。
莫之揚攔住走在後面的一個漢子,問道:“大哥,前面怎麼了?”那漢子怔了一怔,道:“客人還不知道麼?安祿山、史思明的叛軍攻下了米脂,兩位快逃罷,叛軍很快就趕過來啦。”莫之揚道:“你們打算去哪裏?”那漢子道:“叛軍攻下一處,就四處搶擄,老百姓的東西一點都保不住,留在哪兒都是個死,還不如走到哪兒算哪兒呢。”安昭牽着馬,望着逃難的人羣,長嘆一聲,上馬行路。兩人默默走了五六里,忽聽前面山窪有婦女求救聲,夾了幾個漢子的狂笑,聽來離此處不及一里。二人催馬繞上山窪,遠望見三名騎兵正兜住一個抱孩子的婦人,那女人跌跌撞撞,跑幾步便摔倒,爬起來再跑。三個騎兵哈哈大笑之中,下了馬來。一個兵士上前去,在那婦人臉上摸了一把,忽然將她懷中的孩子一把拽出來,扔在雪地上。孩子不過兩三個月大,尖聲哭喊。婦人撲上去要抱孩子,另一名兵士將孩子抓起來,高高舉起,笑道:“陪我們哥幾個玩玩,完事之後,讓你好好抱着孩子趕路,你若是假正經,那麼咱哥幾個殺了你就是。”那婦人嘶聲道:“放下我的孩子!”縱身向那軍士撲去,竟然身手不弱,那軍士被她撲倒。另一軍士罵道:“小騷娘還
硬!”發足踢那婦人
際。婦人轉身扯住他足踝,一拉一送,那軍士仰跌在地。那婦人順手扯出先前那兵士的
刀,軍士急中生智,將孩子扔給第三個軍士,道:“小娘兒別玩真的,你的孩子比爺們值錢些罷?”婦人厲聲道:“你敢動我的孩子?”那提着孩子的軍士嘖嘖道:“小騷娘長得好,這拳腳也當真不得了。乖乖寶貝,爺們一年多沒見過女人啦,別説這一個孩子,就是親爹我都敢殺。”拉開襁褓,獰笑道:“我數三聲,快扔掉
刀,
了衣服。否則,你這孩子就成了兩半啦。”一手捏住孩子脖頸,一手拽着孩子小腿,孩子吃痛,憋着氣大哭。那婦人嘶聲道:“放下我的孩子!”莫之揚再也忍不住,馬鐙一磕,呼喇喇衝進山窪。那三名軍士嚇了一跳,及至見是一個青年,後邊更跟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驚恐變成了高興,笑道:“又來了一個小騷娘。哈哈,妙極,妙極!”莫之揚冷冷道:“快把孩子還給她!”抓孩子的軍士笑道:“小子好大膽量。唔,瞧還揹着把破劍,嚇唬咱爺們麼?拔出劍來罷。”莫之揚氣到極處,渾身發抖,冷聲道:“你還不配!”那婦人忽然大聲道:“是莫兄弟麼?”莫之揚看清婦人的臉孔,不由驚道:“馮大嫂,怎的是你?”原來那婦人不是別個,正是齊芷嬌。
莫之揚下了馬來,向那提着孩子的軍士走去。另一名軍士忽然從旁一刀向莫之揚砍去。莫之揚渾若未覺,等他刀離後背不及四寸,足下猛然一點,人影一閃,孩子已抱在懷中。反足一踢,那先前提孩子的軍士身不由己向前撲去,腦袋正趕上另一名軍士的
刀,慘呼一聲,當即了賬。那拿刀的嚇得呆住,鋼刀從手中
落,
入積雪之中。莫之揚將孩子
給齊芷嬌,轉過身來,望着餘下的兩個軍士。那兩個嚇得面
蠟黃,忽然發一聲喊,轉身飛奔,搶着上馬。莫之揚冷哼一聲,拾起雪地上的鋼刀,
手擲出。右邊的軍士頓時覺得後背一涼,前心冒出半截刀尖,大喊一聲,伏地而死。剩下的軍士更加沒命地狂奔。
莫之揚足下一滑,兩個起落,追到近前,扯住他後領一提,摜在雪地中,冷冷道:“你們這些叛軍,到處騷擾百姓,今還想活麼?”那人大呼道:“好漢明查,我們是大唐軍卒。只因守城
久,出來逛逛,不料想衝撞了好漢的大嫂,小的有眼無珠,豬狗不如。請好漢爺看在咱們給大唐賣命的份上,饒小的一條狗命。”莫之揚呆了一呆,再也説不出話來,良久罵道:“你們如此禽獸之行,與叛軍何異?!滾罷!”在那人肩上踢了一腳,那軍士急忙逃去,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
莫之揚轉回身來,見安昭下身上一件棉氅把孩子包了,齊芷嬌將孩子捂在懷中,那孩子依然哭個不停。莫之揚上前敍話,齊芷嬌道:“莫兄弟真是小女子命中福星,每回有難,都是莫兄弟相救。”莫之揚見她臉
雖然憔悴,但眉目之間,還是有一種別樣韻致,心道:“自古紅顏莫非偏偏薄命麼?”心下惻然,笑道:“大嫂不要客氣,這孩子叫什麼名兒?”齊芷嬌眼圈一紅,淚水泫然
滴,道:“莫兄弟,我是不祥之人,踐諾因我而死,這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爹爹,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馮難歸。”莫之揚喃喃道:“難歸,難歸!”説起別來種種,得知齊芷嬌與百草和尚自霧靈山一別,居於離此不遠的一個山谷之中,齊芷嬌生子後,潛心跟百草和尚學醫。今冬雪下得太大,山谷中糧油所剩無幾,百草和尚年邁不便走動,齊芷嬌抱着孩子下山購米,未料已發生了戰亂,
本就難以買到米麪。趕到米脂,才知已被叛軍攻陷,正想趕到綏德去看看,路上碰見三個無行軍士,若非巧遇到莫之揚、安昭,説不定母子要葬送在這裏。
莫之揚聽百草和尚就在附近,喜道:“昭兒,我向來不信鬼神,平生信了一回,不料竟得到如此福祉。”安昭奇道:“你何時信過鬼神?”莫之揚喜滋滋不語,當即請齊芷嬌上馬,自己與安昭去騎了軍士的一匹,三人上路,去找百草和尚。
三人走了一程,到了一處山坳,正要策馬入山,卻聽身後得得聲響,一羣馬隊向這邊馳來。到得近時,看清是二十餘名騎兵,追上三人,將三人圍在中間。那先前逃去的軍士指着莫之揚道:“就是這個爛鳥殺了何平他們。”為首那人三十來歲,長得十分剽悍,咬牙道:“好大的狗膽!弟兄們,放箭全死了!”眾軍士得令,紛紛取弓。莫之揚又驚又怒,失聲道:“當真到了如此地步!”説話之間,箭枝
到,三人揮動刀劍撥打,眾官兵
了數十支箭,卻未傷及三人毫髮。莫之揚手中抓住幾枝羽箭,喝道:“再不住手,爺們可要回敬了!”那為首的軍官罵道:“果然扎手,弟兄們上!”眾軍士策馬手舉鈎槍衝上來。馬上作戰,長兵器自然佔了三分便宜,一陣
鋒,安昭、齊芷嬌險象環生。莫之揚的汲水劍是罕見的利器,噹噹連聲,五名軍士的鈎槍成了一截禿
。
那軍官惱羞成怒,喝道:“去死!”揮槍刺到。莫之揚左手一揮,扔出羽箭,四個軍士中箭。莫之揚回手抓住那軍官鈎槍,人已離馬而起,上了那軍官後背,右手劍在他頸下一劃,森然道:“叫他們住手!”那軍官做夢也沒想到莫之揚有這樣的武功,嚇得連嚷:“弟兄們,快住手,快住手!”眾軍士見頭目被擒,紛紛撤槍後退,喝道:“小子,快放開項伍長!”安昭、齊芷嬌雖被亂軍攻得狼狽不堪,幸而沒有受傷。正自慶幸,齊芷嬌忽見前滴下血來,伸手一摸,不由大驚,呼道:“難兒,難兒!”拉開襁褓,卻見馮難歸腹間多了一個血
,氣息奄奄,眼見不活了。這一來頓時魂飛天外,嘶聲道:“難兒!”她跟百草和尚學藝已有時
,當下慌不迭地給孩兒封了傷口處幾個
位,撕下一片衣襟,一邊包紮,一邊呼喚那孩兒名字。
莫之揚雙目圓睜,大聲道:“你們這些狗官兵,誰也別想活了!”劍光一閃,那軍官人頭落地,鮮血噴出,濺得雪地上點點鮮紅。眾官兵大呼,又要催動坐騎上前衝殺,卻見莫之揚忽地一掠,一個人成了灰影子,所過之處,官兵無不慘呼。十七八聲慘叫聲過後,官兵再無活命之人。
莫之揚劍歸鞘,抱住那孩子,提一股元氣,注入他後背,小難兒“嗚”了一聲,卻沒力氣哭,莫之揚手掌不離他後背,飛身上馬,道:“大嫂,前面帶路,快去找百草大師相救。”齊芷嬌回過神來,與安昭二人各自上馬,飛也似向山谷中馳去。不一刻見到一排木房,莫之揚道:“是在那裏麼?”齊芷嬌道:“正是。”莫之揚抱緊小難兒,飛身下馬,呼道:“百草大師,百草大師!”屋門開處,閃出一個麻臉亂鬍子的老者,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正是百草和尚。只聽他道:“啊呸,姓莫的小子,我走到哪裏,都能遇到你。唔,難怪,原來是芷嬌領你來的。”莫之揚無心跟他説笑,趕緊將馮難歸抱給百草和尚。百草和尚大驚失
,慌忙抱進屋中,查看一番,嘖嘖道:“姓莫的小子倒是沒白學兩儀心經,不然這孩子哪裏還有命在?”找了幾味草藥,在口中嚼爛,塗在小難兒腹間傷處,此時安昭、齊芷嬌也已進屋,幾人均不敢
話,看百草和尚給小難兒包了傷口,拿出一個泡了花蛇的酒瓶,兑了一些説不上名目的藥粉、藥糊、藥
,屋中頓時苦辛氣撲鼻。百草和尚捏住小難兒的鼻子,小指在他頜下一推,小難兒不由自主張開嘴巴,齊芷嬌跟他學藝時
不淺,早拾了一把銀漏上前,置於小難兒口中,一大碗藥水便灌入孩子腹中。百草和尚雙手不停,在孩子
前捋動,小難兒臉
越來越紅,不一會兒“哇”的哭了一聲。他這一哭,眾人均鬆一口氣。
百草和尚抹一把汗,這才見到安昭,吐口氣道:“啊呸!我老人家到底把話説早了些,這姓莫的小子有什麼骨氣?充其量不過是有點福氣罷了。當了安祿山的乘龍快婿,還來看我老不死的作甚?咱家門檻兒低,可千萬別跌着了達官貴人!啊呸!”百草和尚口無遮攔,齊芷嬌氣道:“義父!你老人家怎麼越老子越急?今
若不是莫兄弟與安姑娘,你就再也見不到女兒和難兒了!”接着將如何得莫安二人搭救等事簡略説過。
百草和尚眨巴着眼睛,道:“姓莫的小子,我送了你兩儀心經,你救了我女兒、孫兒兩條命,算是老不死的的欠了你一個人情。不過,你要讓老不死的救你的什麼郡主、什麼娘娘活命,那就是痴心妄想啦!”拂袖走進內室。
齊芷嬌賠笑道:“安姑娘,義父一向脾古怪,安姑娘不要往心裏去。”安昭嘆道:“百草大師高人異秉,他一眼就看出我身纏重病,不愧為當世第一名醫。七哥,咱們告辭罷。”莫之揚道:“我總得數落他幾句才走。昭兒,你稍等片刻。”走進內室。過了一會兒,眉開眼笑地出來。
百草和尚跟了出來,徑來到安昭面前,着地跪倒,“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嚇得安昭慌忙跪下還禮。百草和尚道:“我給你磕頭,不是怕你是什麼郡主,老不死的錯怪了你,不知你是個俠骨熱腸深明大義的好姑娘、好女俠,自己罰自己給你磕頭。你若還我,便是不受我老不死的賠錯啦!”安昭搶上去扶住他肩膀,懇言道:“百草大師,我父心懷叛逆之念,舉兵造反,天下義士無不憤恨。小女子前生沒有積德,生於叛臣之家,只恨不能扭轉乾坤,阻攔父親妄行。大師不知小女子一片苦心,並非大師之過,實乃造化之過。您老人家這等大禮,豈不是折煞小女子麼?”百草和尚顯得很不好意思。安昭見他明明是耄耋之年,偏偏少年情,微笑道:“百草大師,但願他
相逢,您老身子骨還是如此康健,告辭啦。”轉身便要出門。莫之揚笑嘻嘻地站在門口,並不舉步。百草和尚已瞪眼道:“小娃兒這就不對了。你這一走,我老人家身子骨再康健,恐怕也難與你相逢了。我老人家那幾個頭豈不白磕了?因此今
老不死的偏偏要給她治病,教你十年二十年都能見到老不死的越老越不死。”他説話雖一向顛三倒四亂七八糟,卻從來説一不二,當即請安昭入座,懸腕號脈。
百草和尚對其它事不着正調,對醫學卻是一絲不苟。但見他三指懸腕,足有小半時辰不語不動,臉上神情似已入定。莫之揚心焦不已,生怕百草和尚忽然來一句“治不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齊芷嬌抱着小難兒輕輕搖晃,心中默默唸叨:“莫兄弟是個難得的好男兒,但願安姑娘上世積德,能伴如意郎君長相廝守。”良久,百草和尚放開安昭手腕,抱着腦袋苦苦思索。忽然跳起來,面呈喜,莫之揚剛要詢問,他卻又搔搔頭皮,悶悶思索去了。過了一會,翻看安昭的眼皮,又要她伸出舌頭。莫之揚愈來愈緊張,頭上汗珠一粒粒落下,終於忍不住道:“大師,怎樣?”百草和尚搖搖頭,道:“這女娃兒身中掌毒十分奇怪,若是平常毒物,自有針藥剋制;掌毒大多靠內力施為,治起來便難了。這女娃中的掌毒更為複雜,她脈象之中有九股陰氣互相盤結,物藥攻其一則逆所餘之八,無法下針,無法施藥,這便難了。”莫之揚道:“再難大師也有法治,是麼?”百草和尚瞪眼道:“若是有法治,也就不難啦。”氣哼哼地坐進破椅之中,那椅子一晃,險些將他摔倒。百草和尚愈發生氣,跳起來將破椅“通通通”一陣亂踢。
安昭心下冰涼,強笑道:“大師不必難過,我們告辭啦。”齊芷嬌上前使眼,將莫、安二人引入側屋,賠笑道:“兩位可不要走,天
快黑了,明
再上路也不遲。義父小孩子脾
,我也不知他為何發火,你們不要在意。”安昭微笑道:“大師一生鑽研醫學,天下疑難之症,在大師之手無不藥到病除,忽然遇到我這個治不了的病人,他老人家怎會不生氣?千錯萬錯,總是在我,請姐姐代為謝罪。”莫之揚黯然無語,長嘆一聲。
齊芷嬌嘆道:“安姑娘真是少見的好人,為何事事都能想得開?”安昭望望莫之揚,淡淡道:“也不全是。”眼眶一紅,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莫之揚心中酸楚,道:“大嫂,我們該走啦。那幾匹馬留在山中,做過冬口糧,現下世道混亂,請多加保重。”抱拳一揖,攜了安昭轉身出屋。
方走幾步,忽聽小難兒哭聲大作,兩人略一停頓,百草和尚已追出門來,大嚷道:“你們兩個小娃兒好不識相,成心想教我老不死的的一世英名付之東麼?”莫之揚道:“那你發什麼脾氣?踢什麼凳子?不是趕我們走麼?”百草和尚瞪眼道:“脾氣是我的,凳子是我的,關你們什麼事?”莫之揚哭笑不得,攜了安昭轉回。
齊芷嬌滿面喜,抱着小難兒好言哄勸。百草和尚皺眉道:“這孩子早不哭晚不哭,偏偏人家要走就哭,古怪之極,古怪之極。”當
,莫之揚宰殺了一匹馬,齊芷嬌、安昭二人煮了一大鍋
。四人吃得飽飽的,竟都有些睏倦之
。百草和尚先睡了,齊芷嬌、安昭也休息。莫之揚將幾把椅子拼在一起,墊上一捆山草,便在堂屋中小憩。未料半夜睜開眼來,見側房之中透出燈光,躡手躡足走過去,趴在門縫中一瞧,但見百草和尚正在燈下看一本書,嘴中唸唸有詞。過了一會,似是忽然有了心得,樂得眉飛
舞,吐氣道:“嘿嘿,天下只有百草和尚不治的病,卻到底沒有百草和尚治不了的病。”放下書本,掐指自語道:“手太陰心經,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陰三焦經,足少陰腎經,華佗夾脊三十四
,九陰之氣入腑,九陽之氣蜇伏。陰氣纏繞,陽氣佯消…”越唸叨聲音越輕,後來只見口
合啓,不辨語聲。莫之揚見他正在鑽研給安昭治病之法,便屏息靜聽。見他忽左手執住右腕,自得道:“正是如此。”眉目之間,恰似饞嘴孩童驟然拾到一大堆糖果。莫之揚知他有了治病的法子,心中狂喜,躡手躡足退回堂屋,躺在椅上,再也睡不着,索
悄悄離屋,尋了一處空曠之地練劍。
此時正是四更前後,天黑極,但山中白雪覆蓋,熒光幽幽。莫之揚腳下飄忽,長劍靈動,他內力斂聚,出劍雖疾,卻無聲無息,一路瀟湘劍法走完,意猶未盡,足下一點,掠向一株巨松,揮劍刺去,劍尖甫及樹身,忽然心念一閃:“此樹若是功力高深的敵人,焉能老老實實立在此處等死?”心到意到,意到力到,劍尖一抖,左掌虛劈,借掌風反彈之力斜折出六尺,陡然提劍,力貫右臂,陰陽之氣合處,汲水劍銀光大作,
出一道淡青
氣焰,正中樹身。但聞“哧哧”之聲不絕於耳,那巨松慢慢傾倒,“轟”的一聲,橫亙在地,斷枝、雪末四下飛濺。莫之揚上前,見樹身斷處參差不齊,非利刃所削,正是氣摧痕跡,自己也不由暗喜,回想起練武時的一幕幕經歷,嘆道:“若非機緣
會,我焉能練到如此修為?”撫劍長嘯,聲動雪山。
返回木屋,見百草和尚、齊芷嬌、安昭都已起牀。百草和尚問道:“剛才是什麼動靜?”莫之揚道:“我給大師砍了一棵樹當柴禾。”百草和尚怪笑道:“昨晚有人偷聽我念藥王經,知道他老婆的病有得治,這就幫我老不死的幹活了。嘿嘿,所謂‘人心不古,現吃現報’者是也。”莫之揚笑笑不語。
齊芷嬌將昨晚剩的湯熱了,抓入兩把米,做成
湯稀飯,竟也異香撲鼻。四人吃畢早飯,齊芷嬌給小難兒換了藥布,抱起小難兒到側房餵
。百草和尚煎了一副退燒消炎的藥,叫道:“芷嬌,你先給你兒餵了藥,什麼時候吃
都成。”齊芷嬌答應着抱小難兒出來,望望莫、安二人,面上飛上一抹紅暈,提了湯匙給小難兒灌藥,一邊勸
。
安昭暗想:“這畫中才有的佳人,竟的的確確在塵世之中。”她是信佛的,當下《心經》中的兩句偈語浮上心頭,那偈雲:“如來妙藏真如,一切浮塵諸幻相。”安昭心道:“照佛經所説,天下之人,只不過是浮塵所幻。豈能是真的?若是素食之後,登山拜佛,耳聞梵音,口誦經義,鼻嗅香煙,繚繞之時,覺得四肢百骸皆無痛苦,自然信那一切浮塵之説。可若是有人似我之愛七哥,似芷嬌姐姐之愛懷中嬰兒,心中痛楚,傷口疼癢,豈是浮塵所能幻得?”不由得呆了。齊芷嬌見她定定望着自己,抬頭一笑,安昭方才醒回神來,輕嘆一聲,也報以一笑。這兩個絕
女子,便在這一笑之間,悠悠然傳遞過一種憐惜一種情誼。
百草和尚叫了莫之揚,從雜屋之中抬出一口大缸,來到灶房之中。那口缸足有一人之高,徑長四尺之多,架在灶上,幾要觸着屋頂。百草和尚吩咐莫之揚將缸中挑滿水,足足裝了十四擔。隨後將數包藥草倒進缸中,在灶下加火。安昭、齊芷嬌收拾完碗筷,也來幫忙。
莫之揚奇道:“大師,燒這麼多水做什麼?”百草和尚瞪眼道:“你是幹什麼來的?”莫之揚咋舌道:“難道這是要給昭兒治病麼?”見百草和尚點點頭,不由驚道:“這些藥湯能飲一百頭黃牛,昭兒幾時才能喝完?”百草和尚面有得,道:“不説與你聽,你是怎麼也想不到這是做什麼用的。老不死的的法子叫做燉骨化毒之法,等水開始温熱,就讓你的小嬌娘浸到缸中,燉上三
三夜,湯中藥力燉進她身體髮膚,體內陰寒之氣自然消解。”莫之揚失聲道:“那不是要煮死了麼?”齊芷嬌、安昭也均大驚失
。
百草和尚笑道:“本來確會煮死,可這姓安的女娃兒命好福大,我老人家給她尋到了一味好藥引子。”莫之揚見他似有把握,但仍不放心,追問道:“什麼藥引子?”百草和尚道:“這藥引子乃是一個大活人。他須得習兩儀心經,
通陰陽二氣
匯之理,稍下他與安女娃兒四掌相抵,坐於缸中,這安女娃兒引他內氣,兩儀心經護住心脈肌膚,藥湯縱然沸騰,藥引子也足可應付。”莫之揚喜道:“原來這藥引子是區區在下。大師醫技通神,諒來不會有差。”百草和尚擺手道:“你不用給老不死的戴高帽外加拍馬
。這法子一用,你閣下就是老不死的的一味藥,到時老不死的還要求藥引子一件事。”莫之揚笑道:“在下是一味藥引子,醫生有命,敢有不聽?大師只管吩咐。”百草和尚道:“先治了安女娃兒的病,老不死的才有臉求人。”伸手試試缸壁,催莫之揚再添柴禾。
莫之揚心道:“有人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總以為笨人以此為最。豈知我莫之揚今要被人家煮了,還樂滋滋大加柴禾?”覺得十分好笑,神
間充滿歡喜。
安昭不大放心,問道:“大師,萬一不行,豈不害了七哥?”百草和尚瞪眼道:“你莫非信不過麼?老不死的絕不會將你們煮了賣錢。再説,你們又不是死人,抗不住了爬出來就是。”安昭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百草和尚道:“你身上所中掌毒,名叫陰羅搜魂掌,一月一發,一次比一次痛楚,滿年之後,不治而亡。若想醫治,無從下針,無法下藥,自因九股陰氣理不同;只有以這燉骨之法,由温及熱,藥力入骨,先抑後化,方可治住你體內掌毒。燉足一個對時之後,我再在藥湯中添幾味猛藥,藥力與毒氣
攻,安女娃兒大有苦頭吃。這好比兩軍對壘,衝殺不止,你五臟六腑是疆場,焉能好受?再一個晝夜之後,毒
盡除,藥湯中藥力也用盡,屆時病人五臟空虛,元氣衰竭,藥湯之中需要以數味補氣物藥,藥引子運氣佐輔病人
納藥力,一個晝夜之後,病人神足氣完,老不死的燉骨之法大功告成。”他説話之時,將手中三紙藥方指點給齊芷嬌看,齊芷嬌不住點頭。
百草和尚又道:“但這法子也不是全無弊病。三三夜燉於藥湯之內,尋常之人,困也困死了,遑論其它?何況肌膚受煎,滋味絕不好受,病人固然受罪,藥引子也是舒坦不了。若是忍不住出聲呼喊,氣門大開,藥
劇攻,毒
發散,那就…嘿嘿,啊呸,不妙之極。”莫之揚、安昭對望一眼,慢慢點點頭,均心想:“無非是三
三夜苦熬,這三
一過,我倆就可廝守一世,縱然受點苦痛,又算什麼?”稍頃,水缸開始温熱。百草和尚試試水温,道:“兩個小娃兒
去衣裳,進藥湯去罷。芷嬌,咱倆出去,等會兒你回來加柴。”與齊芷嬌退出灶房,掩上門。
莫之揚趕緊衣衫,安昭面紅過耳,低聲道:“七哥,你先別急,轉過身去待我進到缸中,你再轉過來。”莫之揚見她嬌態動人,心下怦怦亂跳,依言轉過身去。耳中有輕微聲響,接着聽到水“譁”的一聲,問道:“好了麼?”安昭道:“好了。”莫之揚轉過身來,見柴凳上羅裙散落,不知怎的喉嚨發緊,幾下除去衣服,手攀缸沿,輕輕落入藥湯之中。安昭雙目緊閉,臉
暈紅,莫之揚看得舌直口乾,輕聲道:“昭兒,昭兒。未料想咱倆的
房是一口大缸。”安昭慢慢睜開眼睛,笑道:“七哥,莫要亂説。”伸出手來,莫之揚伸掌抵住,兩人心中同時一蕩。
百草和尚推門進來,道:“這治病法子還有一個兇險之處,兩位赤身體在一個缸內,卻萬萬不可有半分
念,否則可就啊呸之極啦。”安昭微微一笑,望着莫之揚,莫之揚吐一口氣,道:“曉得。”百草和尚道:“從現在開始,再不能開口説話,你二人雙掌相抵,默運內功,藥湯這就要熱了。”莫、安二人閉上眼睛,開始運功。初時心神不能收攝,不久暖意遍身,藥香撲鼻,令人昏昏
睡。二人心知萬萬不敢睡覺,當下催動內力。莫之揚默誦兩儀心經,將丹田之氣運行一周天,氣湧右臂,右掌勞宮
透出內力,輸入安昭左掌。安昭以十向橋心法引氣入經入脈,
向右掌勞宮,莫之揚
納入宮,如此七個周始,覺得水温漸熱,不能克當。莫之揚再催動純陰之氣,藥湯雖已極熱,二人卻不受煎熬之苦。這番功夫,説來容易,實則十分繁複,二人潛心運功,雜念卻是無影無蹤。初時兩人催動內力尚有阻滯,後來竟如一個人一般。雖口不能言,心意卻息息相通。內息在二人身上環繞不息,情
更是融為一體。
百草和尚、齊芷嬌慢慢加火,藥湯熱氣騰騰。安昭但覺腹之間似有極大冰塊慢慢消解,四肢百骸猶若空蕩無物,熱了時一股清涼風穿過身軀,寒冷時一股熱
湧入肺腑,舒服之極,似進入空明境地。她卻不知“藥引子”所受壓力愈來愈大,二人不受藥湯煮傷,全仗莫之揚兩儀心經護體之故。
這番功夫細表無益。一晝夜過去,百草和尚換過藥草,其中多味猛烈物藥,安昭體內病受攻,痛楚難當,渾身發抖。莫之揚知是到了緊要關頭,催動內力,助安昭度過難關。到第二
午後,兩人皆
疲力盡,百草和尚將藥湯之中倒入補氣壯骨之藥,藥湯温度也漸漸低下來。百草和尚囑道:“現下是關頭,必須摒棄一切雜念,
盡藥湯滋補之物,否則前功盡棄,安娃兒經絡虛疲,後果不堪設想。”莫、安二人潛心運功,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百草和尚一生所醫頑症不知何幾,論到藥方之奇,療法之怪,卻是以此為最。他不時悄悄立於缸沿邊查看,見二人面上赤氣浮動,知道醫療之法正對路。這方法是他苦思所得,非師父傳授,他心中之喜,真是無以復加。齊芷嬌看義父神情,知莫、安二人無恙,暗暗替二人歡喜。四人都已近三
三夜未睡,百草和尚畢竟上了年紀,支持不住,囑咐齊芷嬌看好火,不可使藥湯過燙,不可過冷,吃了幾塊烤馬
,到卧房略作休息。齊芷嬌給小難兒換過藥墊,一邊餵
,一邊看守灶火。眼望熱氣騰騰的藥缸,聽着柴禾燃燒的細碎聲響,幽幽長嘆了一聲。見柴禾所剩不多,將小難兒放在小牀上,去柴房拿柴。
此時天初亮,齊芷嬌抱了柴禾剛出柴房,忽覺有什麼不對,隨意回頭一看,頓時倒
一口冷氣。原來山下上來五六個人,拉着一架木橇,木橇上躺着一個人,正向此處奔來。百草和尚隱居山中,已有數月未見生人,齊芷嬌暗想:“怎的還有病人知義父在此居住?”跑回屋中,叫醒百草和尚,道:“有人來啦。”百草和尚“嗯”了一聲,眼睛未睜,跟着“啊”了一聲,睜大雙眼,翻身坐起,道:“什麼?”與齊芷嬌出了門來。
那夥人來勢好快,雖是上山,又拉一架雪橇,仍是奔跑如飛,此時已到了近前,見木屋中有人出來,齊聲歡呼。
五個人大冬天卻穿了布短衣,神情剽悍,身背兵刃,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到了木屋前,當先一個暴牙突目的漢子道:“百草大師是否住在這裏?”齊芷嬌道:“你們找他老人家做什麼?”那暴牙漢子剛要説話,旁邊一個矮小的漢子已對百草和尚納頭拜倒,道:“請大師救我兄弟等一命!”其餘四個人明白過來,一齊拜倒。百草和尚道:“啊呸,我老不死的真是越活越煩啦!”拂袖進入內屋。
齊芷嬌剛要跟入,那暴牙漢子撲倒扶住她腳踝,央求道:“求姑娘幫幫忙,我兄弟眼見不行啦!”齊芷嬌望望躺在雪橇上的那人,卻是一個短眉的青年,面
慘白,咬着牙關不住哼哼。
齊芷嬌無復當年“西湖六秀”之“大姐大”的狠硬心腸,忍不住問道:“你兄弟得了什麼病?”那暴牙漢子急道:“我們弟兄是關東鐵肩幫的,因幫中有事,昨夜趕到米脂歇腳。直娘賊的米脂剛剛給安祿山攻下來,沒有一家客棧可住,我等只好住在一個破碾房裏。不料想來了一個賣米酒的老太婆,兄弟們正又急又餓,哪裏想到其中有詐?喝了幾碗之後,那老太婆笑眯眯地説道:‘我這米酒中下了一種藥,叫做好人蠱,你們六人之中心地最好的那人必先中毒,他發毒一之後,其餘幾人這才毒發。’我們弟兄一聽便急了,當即
出兵刃想先
她
出解藥再説。誰知那老太婆像個鬼魅一般不見了。接着我們六弟便手腳發冷,
腹疼痛難忍,不一刻氣若游絲,神智也不清楚啦。姑娘,你去幫我們求求百草大師,我們鐵肩幫永
你的大德。”齊芷嬌道:“你們怎知百草大師在此處居住?”那矮小的漢子搶着道:“那老太婆走了之後,我們追不上她,回頭卻發覺碾子上貼了一張黃裱紙,上面寫着:‘速到綏德路上所經的鎮龜山求百草和尚醫治。’”齊芷嬌暗忖:“指點他們來的是下毒的那老太婆,這就古怪了。”道:“你們先不要動,我去向義父稟明。”鐵肩幫眾人聽她稱百草和尚為義父,無不大喜,點頭道:“求姑娘幫忙。”齊芷嬌折入屋中,剛要説話,百草和尚道:“他們中了好人蠱,要你求情,讓我治病,對麼?”齊芷嬌點頭道:“正是如此。義父原來已看出他們的病症。”百草和尚瞪眼道:“什麼看出,是聽到的。那鐵肩幫的白家兄弟聲音這麼大,我老不死的莫非是聾子不成?你去告訴他們,此病無藥可治,回家準備後事去罷!”這話聲音極大,屋外鐵肩幫眾人聽得清楚,均驚惶失
,搶到門前砰砰磕頭。百草和尚冷哼一聲,道:“芷嬌,你去灶房看看火。”齊芷嬌答應一聲,到灶房中添了柴禾,見藥缸仍然熱氣騰騰,算算時間,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三個對時,心道:“可千萬別有什麼差錯。”回到正屋,見百草和尚堵了耳朵,鐵肩幫眾人苦苦哀求。
齊芷嬌道:“義父説此病無藥可治,你們快快轉去想別的辦法去罷!”那暴牙漢子道:“百草大師號稱天下第一神醫,只要想治,怎能治不了?”其餘幾人也極口稱讚百草和尚本事高明。
百草和尚受不了聒噪,罵道:“我好意勸你們早回,恐怕還來得及見家人一面,若是再死纏爛磨,恐怕悔之晚矣。”鐵肩幫眾人一聽此言,面若死灰。那矮小漢子忽然罵道:“什麼狗百草大師!媽媽疙瘩,先殺了這老不死的,再燒了這破屋子,拿這小嬌娘出出火,死便怎的?”幾個人霍然站起,各
出一
三尺餘長的鐵扁擔,便要奔進屋中行兇。
齊芷嬌大驚失,一把拾起前幾
得來的軍刀,厲聲道:“你們怎能如此?”那暴牙漢子道:“既不給我們兄弟治病,還留你們活在世上,鐵肩幫白家兄弟便是死了也不會丟這麼大的臉!”一腳踹開屋門,五個人闖進屋中。
齊芷嬌道:“義父快走!”搶上去對那個暴牙突目的漢子劈面便砍。別看她嬌弱,下手卻絕不含糊。暴牙漢子冷哼一聲,鐵扁擔一橫,齊芷嬌不待招數使老,刀頭倒轉,削他右肩。白家兄弟呼喝聲中,各持兵刃圍攻。齊芷嬌畢竟力弱,五六招下來,軍刀被磕飛,暴牙漢子伸手一抓,將齊芷嬌拉入懷中,齊芷嬌大呼道:“義父!”小難兒似是知母親遇險,忽然“哇”的哭出聲來。那矮小的漢子獰笑道:“原來還有個小的,我白家兄弟賬上又多了一筆!”方要上前去抓孩子,百草和尚忽然道:“白家老六莫非真的不想活了麼?”白家兄弟聽這話大有商量的餘地,奇道:“你説什麼?”百草和尚嘆道:“你們兄弟作惡多端,江湖朋友提起關東鐵肩幫,無不連連搖頭。我怎願給你們治病?唉,事到如今,卻也不得不治了。”白家兄弟放了齊芷嬌,砰砰叩頭,連道:“多有冒犯,該死該死,得罪得罪。”百草和尚坐回椅中,命齊芷嬌斟了一杯茶,擎在手中,慢慢吹着熱氣,好半天不語,白家兄弟個個心下忐忑,有的心想:“待你給我們治了,我們再殺了你。這叫做‘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正是咱關東白家的拿手好戲。”哪知百草和尚嘆了一聲,説道:“這好人蠱是狠毒之物,治來當真不是易事。你們可知好人蠱焙制之法?”白家兄弟均搖頭道:“小子們見識淺陋,哪裏知道?”百草和尚嘆口氣,道:“雲貴邊疆之地,山川中頗多瘴癘,更富有毒蟲。其中有一樣八卦蜘蛛,毒厲害,雖然個頭不及蒼蠅大小,卻能專食黃蜂。此種蜘蛛本為青
,吃黃蜂越多,青
越淡,而體
趨黃,黃透之時,毒
最強。另有一種赤蟾,渾身上下生滿紅疙瘩,有物觸之,雙眼滲血。別以為此物善良,此種蟾
,一滴已足可斃十匹健馬。赤蟾喜食八卦蜘蛛,毒
尤烈,體
轉為金
。若有一條珊瑚蛇遇到金蟾,捕而食之,則珊瑚蛇僵死三
,之後渾身花紋隱沒,體呈純黑之
。唉,此時各種毒蟲毒
集於一體,此蛇之毒,已無可言表。”百草和尚一生沉浸於藥草、毒蟲、靈物之間,説起這些,如數家珍。白家兄弟聽得緊張,個個額上見汗,不敢打斷他的話。
百草和尚頓了頓,接着道:“黑蛇靈異非常,叱吒叢林之中,虎豹蟲豕,無不遠遠避之。尋常捕蛇客見此毒蛇,往往喪生。若有人能捕得黑蛇,打死之後,以馬尾絲懸掛在茶樹之上,此茶樹必須植於陰暗之處,則終不見陽光,以使黑蛇腐變,渾身毒
化成汁水,順前牙下滴,接在雞蛋殼之中。這雞蛋殼也甚有講究,須鑿開一孔,
出蛋黃,只留蛋清。黑蛇毒水滴滿蛋殼,仔細封好,埋入地下,兩年之後,蛋清與毒水結成半透明的硬物,蛋殼自然蝕盡。取此硬物研磨成粉,猶若鹽粒一般,此劇毒之物,竟無
無味,只消一點,便能毒死成千上百人。這好人蠱所用之毒,正是此物。”鐵肩幫眾人聽得冷汗涔涔,暴牙白老大顫聲道:“可有解救之法?”百草和尚道:“這毒
兇猛之物,何以叫做好人蠱?原來此毒向來不施於一人之身,被算計的人數少則三五人,多則上百人。其中一人先發毒,痛楚難當,昏
不醒,其餘中毒之人隻手腳略麻、舌
發苦、下腹絞痛而已。白家兄弟,是也不是?”白家兄弟連連點頭,道:“大師講得半點不錯。我們兄弟也想,這直娘賊的毒藥,怎麼能叫好人蠱?跟好人能扯上什麼邊?”百草和尚咳嗽一聲,道:“這好人蠱得名原因,也正是治療之法。先發毒之人身上血
因毒
而致,恰為治其餘中毒之人的良藥。你們只需將外面躺着的那人割喉放血,分而飲之,災禍自消。”白老大失聲道:“那是我六弟!我們怎能喝他的血?”百草和尚面
憂慽,嘆道:“好人蠱療毒之法,只此無他。犧牲一人,救得多人。先發毒之人以毒血救他人,自身不免於難,因此才叫好人蠱。”閉上雙目,再不言語。
白家兄弟面面相覷,老四忍不住道:“你不是騙我們罷?”百草和尚嘆道:“你們依法療毒,若是無效,老不死的一家三口命,自然活不過今
。”白家兄弟哭喪着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説什麼好。白老三問:“若是不治呢?”百草和尚道:“第二
躺倒又多一人,第三
再毒發一人,一
一人。”五個兄弟臉
更加難看。
好一會兒,白老大摸出貼身匕首,走出屋去,道:“六弟,咱們無法可施,你可別怪我們。”只聽“噗”的一聲,白老六連喊都未曾,已經喪生。接着幾人輪伏在死者頸上
血,“咂咂”之聲,讓人聽了不寒而慄。齊芷嬌臉
變為蠟黃,險些要嘔吐出來。
白家兄弟五人喝盡了自家六弟的鮮血,竟似有些醉意,搖搖晃晃折進屋中,道:“老傢伙,現下輪到你了。只要你們一死,世上就沒人知道我們喝了自己兄弟的血。”忽聽一人道:“不,還有人知道。”白家兄弟大驚,見門口又閃進一個人來,在百草和尚身前二三步處停下,慢慢轉過身來,眼睛像鋒利的刀刃,冷冷盯着白家五人,道:“只要有我‘響尾蛇’喬三蓋在此,你們就別想動百草和尚一寒
。”但見此人上穿五彩斑斕的外衣,下穿一條黑白相間花紋的褲子,頭呈三角之形,説不出的詭異。屋內眾人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來了多久。
白老大口冷氣,道:“你是百草和尚什麼人?”喬三蓋苦笑道:“看來各位真是蠢到家了。我喬三蓋無親無友,除了是百草和尚的病人之外,還能是什麼?”白家兄弟對望一眼,白老大忽然嘿嘿笑道:“那麼連你直娘賊的也一筆勾銷了罷。”
出鐵扁擔,便要縱身撲來,卻忽然渾身一抖,臉上肌
搐不止,慢慢倒下去,白家其餘人也紛紛倒地慘呼。
百草和尚冷笑道:“自古名醫殺人,不着痕跡。啊呸!”白老大掙扎道:“老不死的,你究竟做了什麼手…手腳?”百草和尚笑道:“好人蠱先發毒者血中毒
威猛,你們兄弟喝了他的血,
發自身之毒,當然立即發作,這時才叫無藥可治。”白家兄弟面如死灰,連罵人都忘了。
百草和尚喝了口茶,森然道:“你們兄弟為害江湖,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今才死已經略遲。”白家五人慢慢吐出一口氣,就此氣絕。五人嘴角猶自鮮血淋淋。
喬三蓋鼻子,忽然道:“好大一股藥味,我雖然想治病,可膽子還不夠大,人也不夠傻。”已閃身出屋。
百草和尚、齊芷嬌對望一眼,齊芷嬌笑道:“義父,今才知我所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百草和尚頹然嘆了口氣,道:“莫相公、安娃兒此時正在關頭,哪能讓他們胡鬧?走,咱倆去看看他們。”兩人剛出屋,就覺得灶房之中不對。那“響尾蛇”喬三蓋正在藥缸之前,見兩人出來,自言自語道:“怎的要熬這麼多藥?名醫行事,處處出人意料。”伸指在缸壁上一彈,瓷缸“當”的一聲。百草和尚、齊芷嬌面
大變,齊聲道:“敲不得!”喬三蓋笑道:“我偏偏要敲!”伸指一彈,“當”的又是一聲響。
此缸之中,莫之揚、安昭修功正在緊要關頭。這一來心神受擾,不免分神,頓內息走岔。莫之揚沉一口氣,攝住心神,右掌一引,安昭又復寧靜。莫之揚覺得安昭掌心之中稍有阻力,知她元氣漸漸恢復,暗想:“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其實此時距三
三夜已不足一個時辰。喬三蓋見百草和尚着急,知道觸到了痛處,他外號“響尾蛇”輕功自然不弱,足下一晃,躍上灶台,伸手搭住缸沿,笑道:“讓我看看這是什麼?”雖然缸上熱氣
人,但他還是一眼就看見缸中正煮着兩個人頭,這一來不由大驚失
,躍下地來,好半天説不出話來。
百草和尚瞧他神,心念轉動,森然道:“你既已看到老不死的的秘密,還要治病麼?”喬三蓋搖搖頭,忽然轉身便跑。百草和尚哈哈大笑,望着喬三蓋奔跑起來迅如疾風,心道:“這姓喬的‘響尾蛇’之稱倒並非
得虛名。只是膽子小了些,否則他只消打破藥缸,莫、安二娃哪裏還能好過?”越想越得意,笑得
不上氣來。齊芷嬌也跟着抿嘴笑個不停,忽見山下出現數條人影,截住喬三蓋,向此處奔來,不由驚道:“義父,你看!”百草和尚失聲道:“這又是哪路神仙?”卻見那幾個人影來勢極快,猶如足下生風一般,所行之處,雪花飛揚,似是起了一層煙霧。百草和尚返回灶房,道:“兩個娃兒只管潛心運功,有什麼動靜都不要管,知道了麼?”掩好灶房門,立在門口。
來者幾個起縱,已上了平台。但見為首是一個穿紫衫的老太婆,身後跟了兩個道冠散袍漢子,正是三聖教徒服飾。其中一人眇了左目,面容陰鷙,卻偏有一股説不出的魔力。齊芷嬌看了此人一眼,忍不住“啊”的失聲驚呼。此人不是別個,正是三聖教夜梟堂堂主盛君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