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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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屋門,吳教授又大發慨了…沒有吳教授時,王鴻賓教授是一個活躍人物,他常常是高聲説笑,慷慨發言;可是一碰到嘴巴不閒的吳教授,他卻要退避三舍,再也輪不到他。至於屋裏的其他人,就更加不上嘴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搖晃着西瓜亮頭,連連敲着桌子忿地喊道“朋友們,國亡無啦!國亡無啦!

如果我現在是二十幾歲的青年,我要立刻投筆從戎,雪此國恥!”

“老吳,你少説些廢話吧!”範教授噘着小鬍子忍不住打斷了吳教授的話“你光會喊,真像個頭小夥子!可是,北大南下示威捐款時,你為什麼才捐了一塊錢呢?好意思拿得出去呀!我最討厭放空炮的人…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們早到了知天命之年,又何必還像小孩子那樣亂喊亂叫呢?

”吳教授愣了一下,臉一紅,立刻又哈哈大笑起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老吳難道是個聖人,生而能知全世界未來大事?

好啦,老範,你這老頭兒太固執,我不跟你爭論。可是,你看看鴻賓怎麼樣?

當年,他對適之敬若神明,如今他痛恨他的實驗主義,痛恨他的讀書救國,痛恨他向帝國主義搖尾乞憐…難道區區小弟也不能有所悔悟嗎?哈’哈,老兄,我們知識分子都失之能説而不能做;我看你老兄卻連説也不會説!”在這兩位老教授爭論的時間,曉燕拉了戴愉一把,悄悄在他耳邊説:“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説呀?咱們應當和他們談談。”戴愉盯着吳教授搖搖頭:“這樣的人不值得!燕,現在我要走了,晚上,我再來找你。你等我,有話講。”

“你這個人…真是!”曉燕覷着吳教授對戴愉小聲説“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呀,你幹嗎…”戴愉沒有回答她,和屋裏的人告了別,走了。這時王彥文拉着侄女的手,坐在茶几旁,又像喜悦又像憂愁地慢慢叮囑道:“燕,終身大事啊,我為你高興…這個人嘛,看樣子也還好,可是,不知為什麼,我有點兒怕他…告訴我,他也是個危險的人嗎?你,你怎麼也變得跟林道靜一樣了?連你爸爸都變了。我真…真有點兒害怕…過兩天我想還是回定縣去好。在你們這兒,我心神不安。”

“姑姑,”曉燕親切地瞅着姑姑黃瘦、衰老的臉“姑姑,您放心吧!我們會安排自己的生活的…我早就想問您:您還惱林道靜嗎?別恨她,她是個好人。”她那善良無的眼睛裏着乞求寬恕的神

“對!上帝主張對一切仇人都寬恕。”王彥文低微的聲音裏藴藏着痛苦和不可名狀的怨憤。

“不,姑姑,您還是不要寬恕的好!”説罷,她竟甩開姑姑,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晚,戴愉又來了。在曉燕的房裏他們喁喁不休地談着話。

“才,你看白天媽媽那叫幹嗎呢,…”曉燕白淨細的臉微微羞紅了“我也像當年的林道靜,怪討厭這些虛偽的形式。”

“林道靜當年怎麼樣?”

“不告訴你!”曉燕搖頭笑道“你打聽到她的消息沒有?

從她搬走後,兩個月了,再也沒見她。你知道我怪不放心,怪想她的。”道靜離開曉燕的家和劉大姐去住機關,因為工作的關係,更因為曉燕和戴愉的關係,她一離開曉燕,就沒有再看過她。

因此,曉燕時常懷念着她要好的朋友。

戴愉捉住曉燕的手撫摸着,眼睛裏閃爍着一種叫人捉摸不定的光焰。他沙啞着嗓子説:“燕,我常常覺得你對林道靜比對我還關心。可是,傻姑娘,你太誠實嘍…她現在恐怕早就忘掉你了!”

“你説什麼?才!”曉燕笑道“她怎麼會?

她是忙。不然也許生了病。”一縷狡黠的難於捉摸的微笑,從戴愉沉悶的彷彿浮腫的臉上透出來。他看着曉燕並不在意他的話,就點燃一支紙煙慢慢着,又説:“你不是打聽她好久打聽不到嗎?我在昨天才從一個同志那裏打聽明白了。原來,原來…我説出來你會大吃一驚,你是絕不相信的…我真是沒辦法告訴你。”

“什麼?你説什麼?”曉燕紅漲着臉,吁吁地打斷了戴愉的話“才,説明白點!倒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戴愉拉着曉燕,吻着她的手。好像怕嚇壞她似的低低地説:“燕,我的好同志,相信我。林道靜是個可恥的叛徒…她欺騙了你…”

“那怎麼會!才,你怎麼會相信這樣的瞎話!”曉燕怔怔地瞅着戴愉,一字一句痛苦地説。

“信不信由你。這是市委正式告訴我的!”戴愉忿忿地了兩口紙煙説“她在你這裏住的時候不是已經表示厭倦革命了麼?”王曉燕怔住了。隨即哭了。她伏在桌子上好像突然聽到她熱愛的朋友的死耗一樣痛心地哭了!

“不,不,才!我不相信!不相信!”哭了一會,她抬起頭,狠狠地摘下眼鏡,狠狠地擦着眼淚搖着頭“你是道聽途説!她這樣的人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你瞎説!瞎説!”王曉燕迥異尋常的動而瘋狂的神態使得戴愉吃了一驚。他浮腫的黃臉似乎更加黃了,黯淡的眼睛也似乎更加黯淡了。

“燕,安靜一點!”他撫摸着曉燕的肩膀,斷斷續續對這誠實篤摯的姑娘,編着惡毒的謊言“燕,親愛的,世界上還有比我倆更親密的人嗎?我愛你,是用最真誠的心愛你的。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我怎麼能誣衊她、傷害她呢!真的,你的鬥爭經驗少,理論水平也差,不知道黨的高級領導同志,在敵人嚴刑拷打下、威脅利誘下還常常有人叛變的;何況林道靜一個地主階級出身的小姐,碰到敵人一威脅,再一利誘,那,那叛變黨不是很、很自然的嗎?”

“那,那你的家裏不也是大地主?”曉燕睜大淚眼憤似的頂了他一句。她太痛苦了,好像戴愉把她的朋友毀了似的,她把心中的怒火向他發起來。

戴愉賠着小心,把曉燕扶到牀上躺下,對着她閉着眼睛的蒼白的臉,怔了一會兒。這罪惡的人,又改變了腔調…

他伏在牀邊輕輕地懺悔似的,聲音又低又慢:“好心的姑娘,原諒我。也許這消息不確實…不管怎樣,我們革命不是為了她…你的愛人是**的北平負責人,你,難道沒了林道靜,你就不能革命了嗎?”

“君才!君才!”曉燕拉着戴愉的胳膊又哭了“我要忘掉,忘掉她…忘掉這無恥的女人!你,你,君才,你…我們可永遠不能像她那樣呀!”戴愉的臉像一張白紙。他的黑暗醜惡的靈魂在這善良而純潔的心靈面前似乎也到了一陣按捺不住的戰慄。他狂着紙煙,幾顆冷冷的汗珠滴到了曉燕柔黑的頭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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