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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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是憐憫?”我也看了看她,但很快不敢面對她的目光:“是尊重。”她道:“如果你真這麼想,我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當我石化以後,不要把那些孩子燒掉。”我抬起眼,看着她眼裏的期待,實在不忍心告訴她真話。我垂下眼瞼,道:“好的,我答應你。”我無法告訴她,我的任務就是收集已經石化的人體,然後,燒掉,不論他們是不是成為另一種生命形式,是不是還有覺。然而我只能説些這種話,讓她在剩下的時間裏得到一點不切實際的安
吧。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把自己寶貴的食物給她,那也許是太蠢了。可是我總覺得我應該這麼做。不能要求我成為殉道者,那麼我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過了幾天,我又去了一次那個幼兒園裏。她的衣服還晾在外面,大概她已不能運動了。我走到樓下,她正站在門口,張開了手,像不讓我進去。但她已經是個石像,就算她有意識,她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也許當她意識到我違背了諾言時,她早成了灰塵了。
我把她搬到一邊,從裏面把那些小石像一個個搬出來。當我最後去抱她時,看到她眼裏,盡是對我的痛恨與不屑。我不敢去面對她,只是把她小心抱上卡車。以前我可是動作很野,不時有人在被我搬動時
斷了手臂和腳,然而這一回我像搬一件一碰就碎的細瓷器一樣,先在地上放了幾件她的舊衣服,讓她小心地躺在上面,然後,我在幼兒園門口訂上了一塊白
的牌子。
回到我的住處,我把那些小孩卸下車後,沒有把她們燒掉,只是有點羞愧吧。我把她豎在我住處的門口。
在滿地從焚屍爐裏飛出來的白灰中,她伸開了雙手,站在我門口,那張開的臂彎彷彿在期待,但更像在遮擋什麼。她的外表光滑之極,衣服也有點破了,然而並不給人不莊重的覺。然而她的目光,那目光裏充滿了厭惡。
眼睛石化得很晚,人石化後,即使無法動彈了,但眼睛有時還能轉動。不過,她再過一兩天就完全石化了。我有點羞愧,覺得自己實在不是個好人,在她成為石像後,我還要把她變成一件裝飾品。那些小孩,還是等她完全石化後再燒吧。
我把收來的另外十幾個石像拖到了焚屍爐。在我把他們扔進爐膛,聽到了一聲悽慘的呼叫。然而,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到快
,心頭只是一陣
搐。
即使石化後沒有生命,但此時他們總還活着,只是身體不如尚未染者那麼柔軟。我們有什麼權利剝求他們生存的權利?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住處。地上,那些孩子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我小心地繞開他們,走到屋內。
第二天,我又出去拉了一車。
在路上遇上安檢員,他十分讚許地給我的積分卡上加了一顆星。我現在是四星級,再加一顆星,就可以進入緊急應變司,成為安檢員了。安檢員告訴我,目前全球未染人數只剩下五十幾萬,但由於措施得力,有幾個地區已不再發現
染者。看來,徹底撲滅這場瘟疫不是不可能。
好消息如此,但他也告訴了我一個壞消息,全球做我這種烏鴉的,一共有一萬多人,平均每月有十幾個自殺。
好消息和壞消息都讓我心情沉重。
我把收回來的幾十個人扔進焚屍爐。也許,她對我説,他們仍有生命,我口頭上雖不信,但心底,卻也有點動搖了吧,在把那些石像扔進去時,我只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劊子手。
回到住處,進門時,我看到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已經改變。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我發現她眼裏不再是那種厭惡和受欺騙的眼神——如果石像也有眼神的話。
是因為我沒有把那些小孩燒掉麼?
我看看地上一堆橫七豎八的小石像,那個小女孩孩提着裙子,但人卻躺在地上,十分可笑。我把那些石像一個個放好,按我記憶中的樣子,把他們一個個回覆原來的樣子。儘管沒有痰盂,但由於重心的緣故,這小女孩也能撅着股站着。
我放好孩子,走到她面前,慢慢地説:“如果你還能聽到的話,你也該知道,我遵守了諾言。”他當然沒有反應。
我進了屋,在消毒室裏讓強烈的紫外線照到我身上。
生命是什麼?那麼脆弱。石頭比我這種血之軀堅固多了,然而如果他們還有生命,他們卻只是一堆可以讓我隨意消滅的沉重的垃圾而已。
可是,我有權力這麼做麼?
二十三天。
現在能收到的石像越來越少,我每天只能收上十幾個了。如果我是在殺人,那每天殺一個和每天殺兩百個也沒什麼本質的不同。
再一次遇上安檢員,是在三十天後。他這一次是特意等我的。奇怪的是,他不敢來我的住所找我。也許,他也是從烏鴉做上來的。
“恭喜你。”他一見我,這向我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也到他肌
的柔軟。
“恭喜你,經過討論,一致同意你成為安檢員。你做得很好,這一塊已經大致撲滅了瘟疫。”如果是一個月前聽到這消息,我會很高興。然而此時我並不怎麼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