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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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個初雪翻飛的夜晚,樂城的天空始終轉着同一首歌,那是燕孤行和藍月兒的牧羊歌。燕孤行把歌放在他做的八音盒裏,這些八音盒依照八隻蹄子的羊的模樣來做,他把它畫得比記憶中更可愛,又為它設計了幾個不同的姿態,有盤腿坐的,有睡覺的,也有看天空的。然後,他把這些人音盒賣給樂城河畔一家漫的商店。

這家名叫“紅蘇”的小商店,中央垂吊着一盞深紅有長蘇的大罩燈,把每個進來的人那張臉都映照出亮紅的膚,像微醺似的。店主葛奴奴有一雙美麗且深不可測的圓眼睛,她愛在眼窩上塗上酒紅的眼影,眼睛下面罩着紅的面紗,從不下來。有人説她不是本地人,也有人説她其實是女巫,可能已經很老了,只是用魔法把自已變成像二十歲的姑娘,然而,因為她的魔法逐漸失效,所以眼睛以下的皺紋都跑出來了,惟有整天戴着一張面紗。

不管那些傳聞怎樣説,不會有人否認“紅蘇”是一個人的地方,這裏只賣最稱心的東西。

店裏有一種泡過薰衣草汁的紫鞋帶,把鞋帶穿在鞋孔上,那雙鞋子就成了“不路鞋”那麼,人無論走到哪裏,走得多遠,沿途都會留下香味,憑着香味,就能找到來時路。

店裏也賣一種用毋忘我編成的項圈和帶子,給女人套在情人和丈夫的脖子上,牽着他們到處走,直到他們老得不能變心為止,才把他們拴在家裏。

那天,葛奴奴一邊聽着羊兒八音盒,一邊對燕孤行説:“這些八音盤可以留下來,它們有回憶的詩韻。”她説話一貫不帶任何情,但非常堅定,而且擁有點石成金的能力,所以,有人説她的貨物都下了魔咒,客人一旦走進去,就捨不得空手而回。

沒過多久,燕孤行的羊兒八音盒也成了人們在“紅蘇”里舍不得不買的東西。在冬雪初降的那個晚上,這些人不約而同將八音盒打開來,讓靜靜天空上回響着那首年少的牧羊歌。

這些八音盒是燕孤行在他芳心橋上的工作間裏做的。藍月兒為他在那兒租了一幢有鸚鵡綠煙囱的紅房子,顏紅得像覆盆子。芳心橋位處樂城河上游分支的逐水溪上,有點荒涼,樂城的鳥兒有時會把它忘記。幾百年前有份建村的那位大法師的後裔,晚年曾擇居於此,而今只留下幾幢丟空了的房舍和附近山上的一個櫻桃園。再往高處走,便是野樹林。藍月兒喜歡的,正是這種幽深沉靜,從這兒更可以遙遙看到停在樂城河上的逃陟船。

“我們虛度了多少光陰啊!”片藍月兒笑着對燕孤行説。

他們決心追回彼此失散的那段時光,在芳心橋上的房子裏,他們在爐火邊挨在一起,面對面凝視對方的眼睛,誰首先眨眼睛誰就輸了,常常是藍月兒忍不住笑出來,而燕孤行依然不眨一下眼睛。

“你是天生不會眨眼睛的”她豎起一指頭在他眼前移來移去,笑笑説。

兩個人一起吃醃蘿蔔的時候,總會記起相識的經過,他搶了她半個蘿蔔。

“所以,你一輩子都欠我半個蘿蔔”她説。

愈往記憶的深處探索,他們愈發覺彼此是命定的一對。他告訴藍月兒,失散之後,每到一個城鎮或村落,他會把風箏放到天上去。然而,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的風箏。原來,他一直往西走,藍月兒卻一直往東走,再遠的風箏也飛不到她那兒。

“最後,我們竟在北方的古城再見”燕孤行微笑説。

藍月兒愛陪伴着燕孤行在工作間裏做八音盒。

那天,他們背靠着背,她問他:“無論我變成什麼,你也都愛我嗎?”他一徑點頭,説:“即使你變成厲鬼,我也都愛你”

“你不怕鬼嗎”她問。

“是你變的就不怕”他回答她説。

有一天,他提起花開魔幻地,笑着對她説:“那時你好固執,堅持要往西走”

本沒有那個地方,是騙人的”她嘆口氣説。

花開魔幻地不過是她母親白若蘭瞎編的童話故事罷了,她不會再相信。她哪裏也不要去,只想留在燕孤行也在的地方,連大媽媽都成全她。那天,她跟大媽媽説:“我們以後留在樂城吧”她以為大媽媽不會答應,沒想到大媽媽竟説:“好吧,這艘逃陟船也是時候休息了”

“只要你快樂就好了”大媽媽對她説。

就因為大媽媽這句話,藍月兒沒離開逃陟船,只是常常到芳心橋那邊去看燕孤行,陪着他一整天,回到船上,依然遙遙望着橋上那幢紅房子。

大部分的水手離開了,其他人仍然留在逃陟船上,這兒本來就是他們的住家,他們厭倦了漂泊,也上了樂城的繁華。只有但夢三顯得落落寡歡。他而今很少到甲板上去了,反而常常獨個兒留在音樂室裏,回憶他和藍月兒在這裏練歌的幸福時光。

一個歡筵的晚上,他喝了許多檸檬酒,酒後對貝貝説了好多真心話,彷彿那樣才不至太痛苦。貝貝同情他,沒把他説的一切記在她那本厚厚的“酒後真言簿”裏。

“孩子,我早就看出來了”她陪着但夢三一起哭,哭濕了五條圍裙,哭腫了的眼睛第二天要用三十個水煮蛋來消腫。

但夢三醒來的時候,卻已經記不起自己曾經跟貝貝説過話,只覺得貝貝此後看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慈祥,又多了幾分默契。

而今,但夢三比往時更珍惜與藍月兒同台演出的時光,惟有那一刻是全然屬於他們兩個的。他從沒恨她,誰叫他自己是個不完整的人?不管她愛上誰,不管她變成怎樣,他也還是愛她,愛到腸子裏,那些腸子夜裏會低泣。

一天,藍月兒對他説,聲音滿是驚歎:“你的琴彈得像魔法,我的歌都追不上你啦。”他看着她那雙清亮的眼睛,苦笑悽然,忽然明白,最好的音樂,是用痛苦來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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