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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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月十二,午後。
晴。
秋天的陽光最豔麗。
豔麗的陽光從正面的窗子裏照進來,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鋪看來更破舊,也使得會剝人皮的常老刀看來更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剝皮。他的確常常會剝人的皮。
看見了他,老皮立刻走得遠遠的,不僅遠在一丈外,他好象很怕常剝皮會剝他的皮。無論誰看見常剝皮,都難免會有一種要被剝皮的恐懼。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他矮、瘦、乾枯,全身的加起來也許還沒有四兩重。
可是他遠比一個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他就好象是把刀子——四兩重的刀子,也遠比三百八十八斤廢鐵更可怕。
何況這把刀子的刀鋒又薄又利,而且又出了鞘——無論誰看見他這個人,都一定會有這種覺。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着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通常都會覺得好象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現在藍蘭就有這種覺,因為常剝皮的眼睛正在瞥着她。
藍蘭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引力。
藍蘭不但漂亮,而且很有引力,足以將任何一個看過一眼而遠在三百里外的男人,
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來。
可是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的眼光不同。
別的男人的眼光,只不過是想剝她的衣服;這個男人的眼光,卻只不過是想剝她的皮。想剝衣服的眼光,女人可以忍受,隨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一隻要並不是真的剝,就可以忍受。
想剝皮的眼光,女人可就有點受不了,隨便哪種女人都受不了。
所以藍蘭在看着小馬,問道:“常先生是不是也肯跟我們一起過狼山?”小馬道:“他一定肯。”藍蘭道:“你有把握?”小馬道:“有。”小馬道:“為什麼?”小馬道:“因為他讓章長腿變成了沒有腿。”藍蘭道:“章長腿也是狼人?”小馬道:“不是。”張聾子道:“他只不過是柳大腳的老情人。”藍蘭道:“柳大腳是誰?”張聾子道:“狼人有公也有母,柳大腳就是母狼中最兇狠的一個!”藍蘭笑道:“長腿配大腳,倒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小馬道:“所以現在長腿變成了沒有腿,柳大腳一定生氣得很,就算常老刀不上狼山,柳大腳也一定會下山來找他的。”藍蘭眼珠子轉了轉,道:“他上了狼山,豈不是送羊入虎口,自投羅網?”小馬道:“常老刀不是羊,也不是老皮,他既然敢動章長腿,就一定已打定主意,要讓柳大腳也變成沒有腳。”張聾子道:“常老刀一向乾淨利落,要斬草就得除,絕不能留下後患。”常剝皮一直在聽着,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忽然道:“十萬兩銀子,兩瓶好酒。”他不喜歡説話.他説的話一向很少人聽得懂。
藍蘭聽不懂,可是她看得出小馬和張聾子都懂。
張聾子道:“這就是他的條件。”藍蘭道:“要他上狼山.就得先送他十萬兩銀子、兩瓶好酒?”張聾子道:“不錯。”他又補充:“銀子一兩都不能少,酒也一定是最好的。常老刀開出來的條件,從來不打折扣。”小馬道:“可是這些東西絕不是他自己要的,他並不喜歡喝酒。”張聾子道:“他要錢.卻一向喜歡用自己的法子。”他最喜歡用的法子,就是黑吃黑。
小馬道:“所以他要這些東西,一定是為了另外一個人。”藍蘭道:“為了誰?”小馬沒有回答,張聾子也沒有——因為他們都不知道。
藍蘭也不再問,更不考慮,站起來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了十萬兩銀票和兩瓶最好的女兒紅。
她是個女人,可是她做事比無數男人痛快得多。
常剝皮只看了她一眼,連一個字都沒有説,用一隻手接起了兩瓶酒,兩手指拈起了銀票,站起來就走。不是走出去,是走進去。走進了後面老婆婆住的屋子,一間又髒、又亂、又破、又小的屋子,那老婆婆正縮睡在屋予裏的一張破炕上,縮在角落裏,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常剝皮走進來,將兩瓶酒和一疊銀票都擺在破炕前的一張破桌子上,忽然恭恭敬敬的向老婆婆躬鞠長揖。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
老婆婆也顯得很吃驚,身子又往後縮一縮,看來不但吃驚,而且害怕。
常剝皮道:“銀票是十萬兩,酒是二十年陳的女兒紅。”老婆婆好象本聽不懂他在説什麼。
常剝皮道:“晚輩姓常,叫常無意,在家裏排第三。”老婆婆忽然道:“你老子是常漫天?”常無意道:“是。”老婆婆身子忽然坐直了,忽然間就已到了桌子前面,拍碎了酒瓶上的封泥嗅一嗅,疲倦衰老的眼睛裏立刻發出了光。
就在這一瞬間,這個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好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但變得年輕很多,而且充滿了威嚴和自信,説不出的鎮定而冷酷。
這種變化不但驚人,而且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