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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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是什麼?”他挾起上頭紋溜像螺獅兒一般的點心。

他本來應該快快吃完,快快走人的,這會兒竟還坐在這…還問人家這是什麼點心,這不像他會做的事。

“這甜食叫酥油泡螺,鹹食叫酥油鮑螺,甜食麻煩些,要先把牛倒進缸裏,煮成渣,然後使勁的攪拌,分離出油,摻上糖,要能摻上蜂,香氣會不一樣,凝結以後,擠到盤子上,一邊擠,一邊旋轉,底下圓,上頭尖,螺紋一圈又一圈,就成了。”覺就是很費工的點心,梅嘉謨吃了一塊,果然像她説的那麼好吃。

“至於這鹹食,叫酥油鮑螺,鮑魚的鮑,它簡單些,一樣的麪粉、油製成酥皮,成鮑螺狀,並將邊緣捏出螺旋狀,或煎或烤至金黃,我也考慮過拌上青葱也許有不同的風味,只可惜現在隆冬,青葱不可得,這東西要趁熱的時候吃,熱食酥香,不過冷了也不怕,搭上濃茶,別有一番滋味。”

“我家小姐很厲害的,説得一口好菜,不過,菜是婢子煮的,作法都是小姐指點…我們家小姐為了這酥油泡螺可把黃嬸存了好久的一點點渣、糖給用得都見底了,黃嬸差點翻臉。”芽笑的説。

黃嬸心裏那個捨不得啊,只差沒抱着心肝喊痛,不過,小姐做好時,香氣四溢,她們都各得了一塊,黃嬸本想留給石伯,小姐卻説她已經替石伯留了他那一份,黃嬸小小口的吃了那酥油泡螺,眼睛越吃越亮,最後還問小姐什麼時候還要做,她想來打下手。

梅嘉謨看着盛知豫那沒有扒多少飯的碗,卻見她雙眼亮晶晶的,她的眼睛既不嫵媚,也不妖嬈,甚至顯得有些清冷孤僻,可是此時,卻熱烈得像兩顆燃燒的黑寶石,她臉上那幾個白點莫非是因為下廚濺上的麪粉?

她為了這一頓飯,忙和了半天,就為了謝他那一筐不值錢的炭?

他久居那隻見輸贏,血橫飛的地方,以為自己早不為任何情勾動,可這份難言的温馨在五臟六腑轉了一圈又一圈,熨燙得他全身上下都徹底的放鬆下來,在這裏住下後那些索然無味的幾個月,忽然覺得都沒什麼了。

“我從未聽過油是何物,你又是如何得知這東西和作法的?”

“我病了很久,下不了牀哪裏也不能去,所以,拉里拉雜的話本子看了不少,自然沒少研究食譜。”她不諱言,自己那纏綿病榻的十幾年只有靠書本來打發時間,有一部分還是少見的珍本,她的私房也都花在那上面。

珍本不好蒐羅,耗費人力物力,比金子還貴。

芽本想問小姐,她生病受傷的期間多是昏,哪來的看書打發時間?但是她想小姐這麼説一定有她的理由,無論如何,來到別院的小姐比在伯府裏的時候要有趣活潑多了,不只會説得一嘴好菜,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説故事給她聽,白天的“蘭陵王”聽得她罷不能,一直問後續、後續、壞人、壞人呢,只可惜小姐賣關子説明天待續,哎喲,那麼好聽的故事,幹麼要吊人胃口?晚上她一定會睡不着。

飯後,盛知豫把最後一塊酥油鮑螺用油紙包了讓梅嘉謨帶回家,給他充作早飯。

他也不客氣,道了謝,便離開別院。

盛知豫吃完早飯,喝了早茶,也不磨蹭,親自去給昨夜才回到家的小驢餵了一把秸稈配着玉米粉豆粕,看牠高興得齜牙咧嘴,張口大嚼,她順着小驢的摸。

“趕緊吃飽,我們等會兒還要出門,勞你再跑一趟好不好啊?”昨兒個因遇大雪阻了回來的路的石伯,一聽到盛知豫還打算出門,把頭搖得像波鼓。

“使不得啊少,這種天氣,別説路不好走,從這裏到縣城可要足足走上一個時辰,少還缺什麼東西,代小的去買就是了,您是什麼身分,這樣拋頭面的,小的沒辦法向大少爺代。”

“石伯,大少爺的面子也好,我的身分也好,人在落魄潦倒的時候,是沒有所謂名聲的,我現在的子是從填飽肚子開始,至於臉皮那種東西,太當回事很難活下去,再者,人存活於世,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憑着自己的勤勞和智慧,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頭做人,那時候,你想要的尊嚴和名聲才會來到你身邊,石伯以為呢?”

“都怪小的人微力薄。”他慚愧極了。

“石伯千萬不要這麼説,你或許不知道我孃家開的是繡莊,這繡活我還有點把握,我來的匆忙,身邊什麼都沒有,想掙錢,總得先把需要的東西買回來,趁今放晴,看起來雪勢會停上好一陣子,若是你不放心,勞你趕車,到縣城再放我和芽下來便可。還有啊,雖然説身為一個深宅大户的主婦是應該守婦道,不要拋頭面比較好…”石伯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哪知道盛知豫輕飄飄的接了下去:“不過…拋頭面偶爾為之,有益身心健康。”石伯一半明白,一半糊地道:“少説得很對。”昨晚臨睡前,她終於抓到從腦子裏閃過去的念頭是什麼了,她翻找自己的嫁妝箱底,在最舊的那個箱子找出一本用油紙層層包裹的發黃冊子,那是祖母在她嫁入伯府之前給她的手札——《香園顧繡譜》。

她一頁一頁的看了一遍,直到天光。

那繡譜,是祖母一生的心血,每一個繡樣,她年幼時都曾再三反覆練習,爛於,只是重生前的那些年,她一直任它荒廢在自己的箱子底下,別説拿出來翻閲,連繡針都忘記拿法了。

如今的她還能不能拿針,還能不能靠這唯一的技能養活別院裏的這些人,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但是她沒有退縮説不的餘地,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只希望她這個回到婚後才一年的身體、腦子,不要像上輩子那樣胡塗無用…

於是,盛知豫回房拿了錢,換上不起眼的衣服,帶着芽坐上石伯套好的驢板車,上縣城去了。

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坐驢板車,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可是缺少變化的景看多了,再加上天冷,連續打了好幾個結實的噴嚏,就有些坐不住了。

石伯看她的眼神似乎想轉頭回家,這哪能,她忍住後續的噴嚏,也忍住硬梆梆的板車磕着自己的不舒服,咬牙忍下去。

自己這細皮需要鍛鍊再鍛鍊,這種身子骨太沒用了。

經過城門,進了縣城,好不容易來到白河縣城,她整個部已經麻“又麻,毫無知覺。

她示意石伯停車,誰知道起身的時候居然同手同腳,手腳不聽使喚,讓已經跳下車,等着扶她一把的芽一陣好笑。

“讓你笑、讓你笑,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你!”

“別修理婢子,婢子怕癢。”

“知道怕就好,別動,就讓我這樣站一會兒。”下了車,盛知豫不是不想動,只是手腳此時一概麻着,血脈不暢,無法行動。

“小姐哪兒麻,婢子給您。”芽非常無敵,依舊生龍活虎得很,什麼事都沒有。

自己真的丟臉了,她連芽的一頭髮都比不上。

盛知豫還在暗自砥礪自己,芽心疼的叨唸着,“小姐有什麼東西不能吩咐石伯買的,非得要親自來縣城跑這一趟?”

“等我把東西買齊,你就知道了。”別院裏別説不見文房四寶,連宣紙也沒一張,遑論繡線、白絲綢和繡架了,什麼都缺,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好一會兒,盛知豫覺得身上的血脈漸漸通順了,手腳靈活了,便準備行動。

“我們買妥了東西就到這裏會合吧。”她吩咐石伯,又讓芽掏了一吊錢給他,讓他去吃茶、沽酒,隨便做什麼都可以,但一定要按照約好的時間在定點上等她們。

石伯推卸不了,只能的收下,驅車離去。

白河縣的茶棧酒閣自然比不上京城熱鬧,胭脂、字畫、珠寶鋪子也多隻有兩層樓,擺攤販子倒是到處可見,賣糖糕的、賣桐皮面的、煎魚飯的、油餅,熬物、冷淘…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有鋪子便有水的利,加上年節氣氛漸濃,來來去去的人不少,易非常熱絡。

她如是想着,轉身進了一間書肆,瀏覽後挑了幾支分大中小號的狼毫和羊毫,還疼的買了一支貂筆;幾種料、宣紙也買了好幾刀,隨後去了一間大字畫鋪,她知道自己這穿着,一看就不是客人,夥計沒來招呼她也不打緊,好在他們也不趕客人,隨便她慢慢的看,閒閒的逛,畢竟,‮婦少‬帶着丫鬟來逛字畫齋,真的不常見。

看畫自有她的用意,不過和潤養心,培養氣質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是那種做一件事,需要很多準備工作的人,一來求好,二來子本就這般,忍不住一點瑕疵。

去完了字畫齋,她問了人,知道白河最大的繡鋪在下一個街角,芽不愧為世間最好用的丫頭,幾樣東西提在她手裏,一點也不費吹灰之力,主僕倆信步當車,拐來拐去,一眼就看見高豎的幾竿旗幟。

店名叫“堆錦列繡”名字取得大氣,鋪子裏生意也不賴,錦綾綺羅紗絹縞紈種類齊全,顧客多是女子,鮮少男顧客,夥計很忙,每個都要招呼,尤其對幾個穿絲綢衣裳的婦人態度更是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拿果的。

夥計瞄了她一眼,很快將她歸類於那種可能只買幾捆絲線的人,隨便招呼了一聲就不理她了。

“這是看不起人嗎?大小眼呢。”芽可看不過去,她拉高袖子,要去找人算賬。

盛知豫對她搖頭。

“何必呢。”大鋪子貨整齊,她會進來,也只是想看看人家鋪子的進貨,趁機琢磨琢磨現今的免費款式和新穎的針法。想靠繡活賺錢,要推陳出新,舊花樣、舊款式鐵定不受歡

像她這種不掏錢出來的客人自然不受待見。

只不過她的好脾氣也只維持到看見一件擺在店裏的裝飾小屏風,手指堪堪伸出去,一把雞撣子就差點從她臉上撣過,“去去去,要是髒了怎麼辦?客官要是無意關,就別用手碰,繡品這種東西,最怕髒了。”掌櫃模樣的中年漢子,山羊鬍子修飾得很漂亮,三角眼,痩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套着一件錦袍,標準的狗眼看人低。

“真是對不住,”盛知豫攤出乾淨的掌心,“我只是湊近着看,不會把繡品髒的。”她怎麼會不知道繡品怕濕怕幹也怕髒?一染了污,別説賣人,還要加工去污,麻煩得很。

他不過是拐着彎罵她髒。

“低下的人,就連呼出來的氣,也不見得乾淨。”他壓低着嗓門,顯然不想因為她們的存在打擾了那富貴人家的顧客。

“比較起小熬人來,掌櫃的,你早上一定沒刷牙,”她作勢捂住嘴鼻,做嫌棄狀,“掌櫃的一口暴牙都見客了。”好毒…“你這無知婦人!”掌櫃氣得渾身發抖,她…這是恥笑他嗎?他這一生就是因為一口牙而自卑,人人敬他身分,無人敢直言,她卻坦言不諱…這個、這個臭女人!

“我這無知婦人要走了,雖然只是幾兩銀子的生意,掌櫃的你看不上,可惜也做不成我的買賣。”一買一賣都是顧客,一來一往會成主顧,二來三去便成客,這位掌櫃不懂這道理。

這種財大氣的鋪子,做生意大小眼,看不上她的小錢,還給客人白眼看,這種店以後請她,她還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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