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掘眼問供扼項復仇耿耿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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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賊如飲甘,到口立盡。又推説肚餓重傷,無力答話,又要吃的。牛子拿塊與他吃了,二次催説。這夥匪徒,慣於欺壓山民,總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如今又成仇敵,居心只以為牛子忠厚,騙完吃喝,再騙個速死,哪裏肯説實話。編了幾句話,便讓牛子殺他。牛子自隨呂氏父女,學了不少的乖,一聽便知所言不實,卻不叫破,故意説道:“少主人他們因為老主人一死,恨你們入骨。他們有仙藥,打算問出口供,讓你受上一年零罪再殺。我不願這樣,才來問你,打算得點好東西,先照你所説去找。如是真話,回來就給一個利;如説假話,等我白跑回來,那卻夠你受的。你自己想吧。”那賊聞言,才知老者狡猾,不似常人老實,不由大驚,方在沉盤算,牛子已忍不住暴怒道:“瞎眼狗強盜,我好心好意,你倒説鬼話哄我。趁他們沒來,先叫你嘗一嘗老子味道。”那賊深知土人非刑惡毒,不膽怯,慌不迭他説道:“老狗,你莫生氣,老子對你説實話就是。”牛子怒催快説。那賊笑道:“我如不因那姓尤的老狗可惡,恨他害了眾人,去獨享現成的話,便把老子放在刀山,也休想説出一句實話。這條路非常隱蔽曲折,無人指點,神仙也找不到。我説便説,但有一説:你如照我所説找到地方,回來必定給我一個利;如若騙我,老子做鬼也活捉你。須先朝老子賭個咒,我才説呢。”牛子心雖不耐,因見那賊強橫,不能逆他,只得賭了個咒:答應所説如對,回來給他速死,不再給零罪受。那賊隨將山腹通路説出。

牛子本已取了兵器要走,那賊忽然好笑道:“老狗,先莫歡喜。你以為這樣,就可瞞了你的狗主,跑去先偷東西麼?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説的話並不假,但那許多金銀財寶,只該便宜你狗主;憑你這老狗,也配受用麼?”牛子怒喝:“是什麼原故?”那賊冷笑道:“這條路又遠又難走,加上冰天雪地,便白天走都艱難,何況夜裏。

我們每次來,都有寶珠照路,你是怎麼去法?再説姓尤的老狗,憑你們一個也打他不過。

你不是昏想湯圓吃麼?我知你們最怕咒神,好在你咒已賭過,我説的又是實話。明早你狗主們尋了去,只要和我所説一樣,不愁你不給我一個利。你此時不過狗咬豬泡,落個空歡喜罷了。”牛子聞言,才知天黑路遠,雪上風勁,火炬難點,而靈姑決不會借寶珠,放己獨往賊巢。正在又急又氣,忽見那賊斜着一隻鬥雞眼,滿臉奚落之容,正在瞧着自己。不舊仇新忿,齊上心頭,立時怒火中燒,怒道:“狗強盜,你敢挖苦老子,先挖掉你這兩隻狗眼,等事回來,看是真假,再和你這豬狗算賬。”説罷,對準賊的雙目,猛地抓去。

那賊因是急於求死,以為土人貪利,打算先用話牛子,乘他發急的當兒,再告以夜間不能前往,白又難背主行事,最好先把自己殺死滅口,乘主人不知途徑,不能找到,每天白前往陸續偷竊,這樣彼此都有好處。不料牛子藴怒懷恨已久,毫不尋思,徑直髮作。那賊原知外死賊身有寶珠,見牛子抓來,知要吃苦,受傷捆綁在地,又無法躲閃,慌不迭急喊:“那寶珠現成,夜裏也能前去。”底下還沒説完,牛子二指已然探賊眼中去。那賊重創失血之餘,怎能受,一聲慘叫,就此送終。

牛子忿氣少,想去洗手,一眼瞥見盆側堆着的箱筐,猛想起那賊死時之言。暗忖:“主人們都有寶珠,除老主人的一粒最大最亮,能闢寒外,餘下幾粒,夜裏也都放光,能夠照路。真個現成東西,怎不偷來一用?”想到這裏,忙到小屋裏一找鑰匙,沒有找到。知靈姑等事完回來,便偷不成,急不暇擇,徑將箱鎖擰斷,開箱一看,果在箱內放着。匆匆取了兩顆,抱起皮衣、面兜和兵刃、雪滑子,不管那賊死活,便往外跑。先尋僻處裝束停當,一試珠光,果然明亮照路,心中大喜,徑向賊巢飛駛而去。

趕到昔呂氏父女追尋賊橇遺蹟所到的橫嶺腳上,那山腹口已被文叔逃回時利用崩雪掩飾;口內還有一道木門,也被堵。牛子見那情形仍和前見一樣,試照那賊所説,將崩雪撥開,果然現出門來。知道不假,連腳踹帶刀劈,將門打開,踢向一旁,徑向中鑽進。山腹中空,內甚寬大,也無什麼曲折轉彎,毫不費事便穿過去。牛子滑雪爬山,原極擅長,情急報仇之際,哪顧什麼艱險。一出,便飛也似往賊滑去。好在沿途橇跡明顯,不消多時,便已到達,天才近明,再説文叔自從昨傍黑逃走,心想:“玉靈崖中二賊必被呂氏父女擒住拷問;還有鸚鵡靈奴是個剋星,哪裏都可飛到,易於追索,至遲明,必被尋到賊村。休説數十年艱危辛苦所得之物無存,如被迫原禍始,便命也恐難以保全。這般大雪茫茫,冰厚如山,雖有幾處,俱都險阻非常,相隔又遠,想憑一人之力把東西移運過去,決難辦到。再者雪地上的履跡也無法消滅。”想來想去,只有樓後崖縫尚屬隱秘,決計就此藏身。

那崖縫原是文叔去年往採崖上藤蔓時無意中發現的。當時藤蔓俱被雪埋,所幸崖勢陡峭,雪積不厚,尚易掘取。文叔端詳形勢,只有右樓角對面一處可以落腳,便把長梯運上樓頂,搭將過去。正從雪裏掘取山藤之際,忽然掘到一株老藤,心想用以作牀,省得再用木料。打算得很好,但藤盤大,上附堅冰,砍掘了好一會,還未夠上所須尺寸。

匪徒多是好吃懶做,更因奇寒,都嫌文叔有牀,還嫌不好,無事生非,不但無人幫忙,反説閒話,一任文叔爬高縱低,冒寒勞作,連個出視的人都沒有。文叔與猛獸久處,習倔強,見眾人譏笑,益發非製成功,不肯罷休。冒着寒風,營營半,手凍足僵,累得直,所獲尚不敷用。不發了野,奮力一扳,竟將藤盤拔起。原來下面積雪並不甚多,砍了半天冰,俱是毫無用處,白費許多力氣。文叔方在怨恨,猛瞧見近頭殘冰落處,左側似有一條裂縫,心中一動。就拾了塊冰往裏擲去,冰塊轟隆,滾出老遠,忙即停手。回到樓內,偷偷取了火炬,探了一探,才知裏面是一夾縫,到頭還有極大一處。當時便留了一份心,回來也未對人説起。因距匪巢太近,無甚大用,只想異乘便,盜些貴重東西藏放其內,不料此時竟會用上。

按説文叔逃回甚早,外懸崖峭壁之上有冰雪掩飾,外人絕想不到。偏是文叔心貪而狡,知道明呂氏父女一來,匪各物必都取走,恨不得將滿樓東西全都運藏崖縫之內,取了這樣,又運那樣。加以行事謹慎,逃時封閉山腹通路,又費了些時候。運到後來,算計時間,知道一人之力有限,決難運完,危機已近,想起驚心。暗忖:“老呂雖然不錯,餘人可惡。玉靈崖積蓄全數盜來,明必被尋回。如今已成仇敵,何必便宜了他們?何不乘他們未來以前,放把火全數燒個光,誰也得不到。”當下文叔尋了火種,走到樓下,正要放火燒樓,又想起樓上食糧尚多,自己應該多留一些。等把食糧運畢,又想起別的東西。

兩三次一耽擱,牛子恰好尋到,看見文叔正走向樓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口“呀”了一聲。文叔驚弓之鳥,本就提心吊膽,聞聲回顧,見是牛子,先以為呂、王諸人同來,大吃一驚,不敢和牛子力敵,仍想以詐身,假意含笑問道:“牛子,你來得正好。黑夜裏怎會尋到此地?我被他們困在這裏,度如年,好容易…”底下話沒有説出口,牛子一心認定文叔是個禍首,怎肯再信他花言巧語,大喝一聲:“該萬死的老豬狗!”早不由分説,縱將過去,面就是一刀。文叔倉促之間,未攜兵器,又不知呂、王諸人同來也未,慌不迭縱身閃開,大喝:“牛子莫忙,要和我打,也等把話説完,見了你家主人,再打不遲。”牛子罵道:“該死的老豬狗,我老主人如不是你勾引外賊,還不至致命呢。今天我定將你心挖出,回去與老主人上供,誰信你狗嘴放。”邊説邊掄刀殺上前去。

文叔聽牛子語氣,竟是孤身尋來的。百忙中四外一看,黑沉沉並無人影,心中一定。

暗忖:“老呂新死,餘人必在安排後事。山民義氣,特地尋來複仇。已然被他尋到,不先下手將他除去,後患無窮。”一邊躲閃,一邊早把弩箭取出,了一箭,卻未中。牛子報仇情急,近來又學會了些刀法,一把刀使得潑風也似。文叔手無兵器,只有躲閃,連第二枝箭都發不出去。似這樣在樓底下對打了一陣。

文叔自從在死賊懷中取得寶珠,便懸在前照亮。這時看見牛子手上也握有一顆寶珠,忽生一計。乘着牛子刀到,往旁一縱,就此將前寶珠摘下,揣入懷內,輕悄悄閃向樓柱後面。天還未亮,樓底更是昏黑,二人俱憑珠光照看。牛子正追殺間,眼前突地一暗,再打文叔,已無蹤影。所持寶珠只照丈許方圓地面,樓柱林立,地勢又生,怎能查見文叔所在。正急得亂跳亂罵,文叔已悄悄跑出樓底,取了一長索,做好活套。重掩到牛子身後,冷不防甩將過去,一下套中,奮力一拉,牛子跌倒在地。文叔趕撲上前,將刀奪去,捆了個結實。

牛子本難活命,幸是文叔狡詐多謀,意留個後手。將牛子夾到壁縫以內,探明邑王諸人果未偕來。匆匆舍了牛子,跑過樓去,取些雪塊放在大雪橇上,往另兩條路上各駛出老遠,故意做出兩路橇跡,以為疑兵之計。然後回到裏,取些酒與牛子吃,並威迫利誘,教了牛子一套話,令他折箭為誓,再行放走回去,依言行事。誰知牛子忠義成,復仇志決。先用假話回話,答應得滿好,把酒騙了下肚。漸漸捱到天光大亮,又要文叔將他放開,才肯折箭賭咒。文叔雖急於想得靈姑等人寬恕,畢竟要比牛子心思細密,表面答應放他,卻暗自留神。牛子偏是心急,不等繩索解完,便撲上前去。二次又被文叔絆倒,綁起毒打,拷問呂、王諸人對他到底是何心意,有無轉圈之望。牛子知已被看破,決無幸理,一味惡罵,被文叔打得遍體傷痕,始終不發一言。

文叔無計可施,正想殺以忿,牛子忽然答應降服,任隨意旨行事。文叔恐其反悔,先教牛子少時同見主人,可説匪還有兩名餘黨,一到便被擒住毒打,眼看送命,多虧文叔解救,刺殺兩賊。教完,等牛子把話學會,沒甚破綻,又教他賭了重咒,才行解綁。

哪知牛子恨他切骨,不惜應誓,以死相拼,仍然是詐。文叔自信氣力較強,山人最信巫神,在重傷疲乏之餘,以為不會再出差錯。綁索纏得又緊,解起來費事。剛把牛子上身的綁解掉,牛子早等不及,手握斷箭,照準文叔咽喉刺去。文叔知道上當,已經無及,百忙中使手一擋。無巧不巧,竟被刺中左目,將眼睛劃裂,連眼珠帶了出來。文叔痛極恨極,待要縱開取刀時,牛子下身綁還未,情急拼命,生死關頭,怎肯放他縱起,早把斷箭棄掉,伸雙手順勢撲到文叔身上,兩人扭結起來。文叔雖較力大,無奈一眼新瞎,奇痛攻心,驟出不意,落在下風,手忙腳亂。牛子又是不顧命地橫幹,無形中佔了勝着。

二人在地上扭來滾去,惡鬥了好些時。文叔出血過多,漸漸力竭,加以滿臉鮮血,連另一隻好眼也被矇住。牛子像瘋子一樣,連抓帶咬,勢絕猛急。文叔不能緩手揩拭眼睛,微一疏神,被牛子雙手扼住咽喉,死命一扣,當時閉氣身死。牛子疲勞重傷之餘,經此一來,把餘力用盡,一陣頭暈心跳,臂酸手麻,也跟着累暈過去。

靈奴的耳目最靈,先在空中盤飛,遙望三面橇跡除此路外,另兩路止處都是曠野,俱覺不似。後來看見危崖有縫,飛近一聽,聞得吼叫之聲。冒險飛人一探,二人惡鬥正急。忙把靈姑等人引來,文叔已為牛子扼頸而死。

牛子這一夜間,刺受得太重,緩醒之後,神志尚且昏,只惦着與文叔拼命,還不知仇人已被自己扼死。起初誤認靈姑是文叔,躍起便抓。及被玉淵一腳踹倒,忽見文叔在身底下壓着,惘忙亂中,死命抓緊文叔死屍,不肯放鬆,什麼都未想到。後來靈姑連喚數聲,又過去拉他,漸漸明白過來。抬頭一看,靈姑和張、王三人俱都在側,同時仇人已死,不由驚喜集,舍了死屍,便要跳起。無奈敝,足軟筋麻,如何立腳得住,身子一歪,幾乎跌趴在地。靈姑忙伸手將他扶住,取把竹椅坐下,先不令他説話,命王淵倒些熱水與他喝了,着實安誇獎一番。等他神志稍定,方問前事。牛子本極敬畏靈姑,得了幾句獎勉之詞,主仇已復,好不志得意滿,心花大放,吁吁説了經過,依了牛子,還想把文叔人心取回去祭靈。靈姑因父親他年仍要回生,並非真死,不願行那殘酷之事,執意不允。好在現成崖縫,正好埋骨,便任其棄置內,不再移向外面埋葬。

事後查點失物,有的還多了好些出來。只是賊村鹿柵早被雪埋,尋不到一隻活的牲禽。當下先將中各物運回樓內。賊村雪橇大小共有八架:內中兩大四小,俱被賊黨來往玉靈崖,遺留未回,現存只有一大一小,大橇還有損壞之處,長路運物尚須修理。眾人所乘之橇也是一架小的。計算賊村諸物,若全運回玉靈崖,如照兩人一架大橇駛行,少説也須二三十次,始能運完。

正商議間,靈奴飛報説已發現牲畜藏處。眾人隨往一看,原有鹿柵矮屋本是依崖而建,後壁有一矮門,門內有一個大崖,所在牲畜俱藏內。眾人先見柵場冰雪堆積,只有一排矮屋出雪坑底下,外視空空,沒想到木板壁上還有門户通着壁後崖,故未找到。靈姑見壁內家畜僅有限幾隻,餘者想已被賊宰吃,只有鹿最多,不下二百多隻。

自己要走,中人少,野鹿難得調養,本不想要。牛子力説:“這些野鹿都經羣賊教練馴服,心靈力健,跑得又快,有時比牛馬還得力。雪一化,自己啃青,不用人喂,省事已極。賊黨也是學的山人養鹿之法,全都曉得。乘這天冷好帶,只在內放一把火,全數轟出,我一人便可趕了回去。”靈姑道:“東西太多,我們人少。雖説賊全伏誅,尚有大仇霸未死,仍須小心一二。牛子傷重疲乏,長路滑行,勢難辦到。今可分作幾次,先將要緊東西運送回去。等我起身往大熊嶺後,可把人分成兩班,仍由大叔、大嬸守,張伯父和遠弟,牛子和淵弟,各駕一橇,來此搬運,每算它五次,再把那些重而又無什切用之物棄去,有三天也就運完。那時牛子人也復原,再挑上十幾只好鹿回去餵養便了。”張鴻贊好,隨即依言行事。

運了三次。靈姑説自己明要往大熊嶺從師,反正有寶珠、飛刀照路,意連夜再運幾次。張、上諸人見靈姑新遭大故,此去冰雪險阻,千里跋涉,應該養好神,備走長路,不宜過事勞累,再三勸阻,靈姑只得罷了。

眾人因和靈姑分手在即,好生不捨。尤其張遠、王淵兩小兄弟和靈姑情分最好。一個是別久思深,好容易才得相逢,又要分手;一個是朝夕聚首,耳鬢廝磨,忽要離別,更是難過已極。無奈形格勢,怎麼樣也説不出隨行同往的話,心只發酸,卻不好意思下淚來。靈姑自然也是惜別情殷。飯後圍坐一起,商量了一陣將來的事,並約後會之期。俱各愁容相對,蹙眉無歡。張鴻説明早走的走,有事的有事,幾次囑咐早睡,誰也不捨就卧。直到子夜過去,王把靈姑衣物用具和路上行糧備齊,包裝停妥,又催了兩次,方始分別安睡。

這一夜,三小兄妹各有各的心事,誰也不曾睡好。王淵躺在牀上,揹人傷了一陣心,忽想起地中所得的妖屍谷辰遺留的那件古銅尊,連悲傷跋涉,尚未與靈姑觀看。聽陳太真之言,許是一件寶物,自己又不知用處,正好送她做個念物。但不願被人知道,天甫黎明,便即起身去等靈姑,意揹人相贈。不料張遠比他起得還要在先,早已偷偷起來,約了靈姑,同在外屋聚談呢。待不一會,大家全起。靈姑洗漱完畢,準備起行,各人都有話説。王淵直不進口去,又不能將靈姑調開,好生懊喪。只得跑進小屋,將古銅尊用布包好,打算親送靈姑一程,就便付與。

靈姑始終把玉淵當幼弟看待,見他送行,力説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況大家都有忙事,何必多此一舉?連張遠都不令送。王淵只乾着急,無計可施,眼看靈姑一一辭別,踏上雪滑子往前駛去。靈奴也飛起在空中,隨後跟去。王淵實忍不住,飛步追上,將靈姑喚住,將銅尊遞過手去。並邊走邊説:“這是我送給姊姊的東西,帶到大熊嶺,問問仙師,看有什麼用處。你如成仙,好歹把我帶去。我有好些話要和你説,適才人多,也沒得空。好在伯父在裏,等他回生,不愁你不回來。如若等得年久,我也自會到大熊嶺尋找你去,這一輩子你休想離開我。”王淵還要往下説時,張遠見王淵追送,也趕了來。靈姑自覺前途茫茫,老父生死系此一行,又惦着中諸人後安危,心亂如麻。平本把王淵當小孩看待,見他送過一物,隨手接了。這時山風正大,加以王淵情急匆匆,一肚皮的話,不知從何説起,出語漫無倫次,靈姑並未聽真説些什麼,只當尋常惜別,隨口應了。嗣見張遠相繼追來,忙道:“我連牛子那麼苦求,都不令送,你兩兄弟只管遠送做什麼?今天那麼多的事,還不趕緊回去。”隨説,隨即腳底加勁,撇下二人,箭一般往前駛去。

王淵知道靈姑身輕行速,晃眼便被拉下。當着張遠也不便多説,一賭氣,隨了張遠,高喊:“姊姊保重!”不再追送。只見天氣晴朗,朝陽始升,千里碧空,半天紅霞,東方湧出一輪紅,閃出萬道光芒,照在一片茫茫的銀山玉海之上,越顯得雄奇瑰麗,氣象萬千。

靈姑因張。王諸人都説老父尚要復生,不宜穿孝,只着了一身家常穿的黑衣。那顆天蜈珠,依了靈姑,原要留下。因眾人苦勸,説此後天暖,用它不着,何況還有幾顆小的足可用來照亮。靈姑一個孤身女子千里長行,知道前途天氣如何?有此寶珠在身,既可禦寒、闢暑、照亮,還可抵禦毒物。此珠原為靈姑所得,目前又算先人遺物,更應承受,不應再贈他人。靈姑方始帶走。因有寶珠,靈姑不再怯冷,為嫌多帶衣物累贅,連皮衣褲也未穿。人本清秀,;駛行又速,轉瞬剩了一個小黑點。再一晃眼,越過山坡,便失了蹤跡。張、王二人望不見影,只得快快回轉。

牛子先也執意隨往,靈姑騙他道:“你既忠心故主,現在老主人並不曾死,等我學成仙法,立可回生。不過人已失去知覺,保藏遺體最是要緊,雖説深藏地底,無人知曉,終恐仇人探出,暗中侵害。況且我的仙師也是女子,廟中不容男人停留。我每在廟用功,你就同往,也難相見,還得另覓食宿之所。與其那樣,還不如在玉靈崖忠心服役,暗中守護故主,靜等他年回生相聚,豈不好些?”未了因眾人各有一寶珠,牛子獨無,又把賊身搜得的幾顆全給了他。牛子方始動,打消行意。

靈姑走後,眾人都照原定安排,分別前往後山賊村搬運各物。運了幾天,眾人見毫無阻滯,天又突然轉寒,凍也未化;牛子又再三苦勸,説山中百物難得,反正無事,何苦將剩餘諸物燒掉?於是連那些重用具和成羣野鹿,都全部運了回來,最終剩下一座空樓,方始一火焚卻。

一共運了十來天,已是二月初旬,天氣始轉温暖。所幸雪融頗緩,玉靈崖地勢既高,左有深溪,右有大壑,水有歸落,足可從容應付。廣原平野之間儘管洪澎湃,崖前一帶並未氾濫。加以風和麗,瀑布滿山。千百道奔泉,玉龍也似上下縱橫,凌空飛舞。

側梅林當初正在含苞吐英之際,大雪驟降,一齊凍結,如今雪化以後,相全呈,萬蕊千葩,一時競放,香聞十里,頓成奇景。張鴻率領眾人重建碧城莊,共事耕,每農作歸來,便往梅林賞花飲酒。來雜花亂開,滿山錦繡,好烏爭鳴,幽鹿往來,端的美景無邊,又恢復了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不久範氏兄弟帶了十幾名山民扛着禮物,前來拜望,聞得呂氏父女一死一仙,好生悲慟。住了幾,張鴻和範氏兄弟談得甚是投機。範大郎知道雙俠齊名,呂偉已死,本有拜師之意。又見玉靈崖天福地,自家受寨主羅銀忌恨,慮後患,本有遷居之想。

因知眾人避地隱居,與俗人來往尚且不願,怎肯容留外人,難於啓齒。誰知張鴻與呂偉想頭不同,覺着深山隱居,人少勢孤,不特難御外侮,作艱難,也不熱鬧。既有這無窮無盡的寶藏地利,只要是同志,便應同享。自己只想終老山間,不比呂氏父女志切仙業,別有用心,所以覺得人來越多越好。見範大郎語多欽羨,弟兄倆俱都直;又知與寨主不和,早晚必起爭端。竟勸他移家同隱,只恐他家世為商,因業在彼,安土不肯重遷,也是不便開口。

直到要走前兩天,範大郎弟兄託兩小弟兄代為求説,要拜張鴻為師。張鴻説:“我和呂大哥所學內外家功夫,俱甚艱難,不是一所能學到。你家在遠方,不能常在此地,口授歸學,一有錯誤,反而不美,僅掛個名,有什麼用處?遇見我們仇人,反招殺身之禍。當初呂大哥收你勉強,便是為此。你天資力都還不錯,能隨我長在此地,不誤你家生意麼?”範氏弟兄聽出口風,一吐心事,居然不謀而合,雙方俱甚心喜。張鴻只不令對外。於是決定拜師之後,立時歸告老父,移家人山。好在所來山寨,俱是范家忠心奴僕,也都愛玉靈崖物產豐美,聽説主人移居,各自發誓,歸即攜眾隨主同隱。

第三,範氏兄弟告辭回去,暗告老父、家人,將田產換了山中必需之物。手下山奴除這次同來之外,大多給了財貨遣散。連同料理常年各種生理,也費了一年多的光陰,才得準備停當。假説回籍,仍率原人往玉靈崖進發。羅銀巴不得他家搬走,也消了怨恨,行時又送了許多厚禮。

到時恰巧靈姑生擒霸,回山復仇,剛去不幾天,並未遇上,範氏弟兄好生惋惜。

張鴻將小勻出一個與范家居住。隨來諸男女山奴安置在碧城莊上,建了許多莊舍。玉靈崖平添了許多人口,這類山奴都善勞作,當年便開闢了好些土地,端的食用無着,享受不窮,安樂已極。

當年長臂族酋長鹿加,又率手下徒眾前來朝貢。張鴻知道這類族人兇狠反覆,便告知呂氏父女業已仙去,數後年煉成仙法,仍要回轉。款待了三,便都辭去。

由此眾人都過了安樂歲月,只張、王兩小兄弟苦憶靈姑不置。尤其是王淵心心念念,片刻不忘,屢次想背了父母,偷偷尋往大熊嶺去。無奈所行途向,陳太真只告知靈姑一人,別人不知。靈姑早防他要找去,從未。王淵又恐去後父母憂急,每只是悶悶不樂。這都暫時不提。

且説靈姑別了張、王諸人起身,初上路時,因不願人送,賈勇加勁,一口氣滑行了二百來裏,還不覺得怎樣。及至駛完一程,見前行山勢益發險惡,到處雪山矗列,冰峯綿亙,冷霧沉沉,悲風蕭蕭,白雪皚皚,彌望無際。除了腳底雪滑子在雪上滑過,發出一片沙沙之聲外,便見不到絲毫人獸足跡。只靈奴出沒暗雲之中,不時發出一兩聲低鳴,越顯得景物荒寒,枯寂已極。以一孤女子,處在這等境地,不勾動悲懷,淚傷心,腳步也慢了下來。

靈奴原是在前面飛行引路,回顧主人落後,當是力疲,便飛下來問,又要歇息一會再走。靈姑道:“我只是想起爹爹難受,人並不累。你説我路上要走三天才到大熊嶺,似這樣到處冰山雪海,今晚在哪裏睡呢?”靈奴答説:“山北山南,氣候不同。再走百十里,冰雪逐漸減少,過山不遠,降到底處,便人了柳暗花明境界。此時尚在高山之中行走,所以雪大天冷。不過按照主人腳程,今晚決趕不過山去。現時又降霧,不似初上路時晴朗,沿途冰雪崎嶇,險處甚多,夜行如用寶珠照路,容易惹事。反正明才能過山,莫如走到前面,只要尋到可以落腳之處便歇下來,明再走。”靈姑急於見師,問明就裏,還不肯信。等到趕下去,果然濃霧瀰漫,咫尺莫辨。雖然陳太真説過途程方向,終是未走過的生地,仍憑靈奴飛空引導,又看不見鳥影,只隨鳴聲前進,怎能急行?靈奴又説天已不早,霧降越重,更難找到歇宿之所。過去一段,似有惡人隱跡,那粒寶珠萬萬取出不得。靈姑自恃玉匣飛刀,未遇敵手,心想:“靈奴不過見山勢險惡,怕有妖藏伏,揣想之詞。”因而並未放在心上。説道:“我連不曾好睡,跑了大半天,也有一點飢餓,不是不願吃點東西歇息,無奈到處冰雪,風霧又大。橫豎找不到歇處,還不如趕一程便近一程呢。”靈奴道:“主人只要肯歇,地方卻有。前我見鄭仙師,聞説主人要從這條路走,回時昏經留神,見有兩處崖,不但可以容身,連形勢都好像一樣。兩崖在一條嶺上,今天霧重,飛得比那天低,看不很清,大約離此不遠就有一個。還有一個在嶺盡頭處,再走百十里,便越過山去。按説今晚住下,明早過山,豈不是好?但那裏好像住得有人,善惡難分。最好就在前面早早歇下,明早起身,不去惹他,免得生事。”靈姑問靈奴怎知那中住得有人。靈奴答説:“前飛過時,曾見內有炊煙冒出,人並未見。匆匆飛過,也未停留查看。”靈姑暗想:“拜師之後,將來還要出門歷練,積修外功,見人就怕,如何能行?仙師命我由此通行,料無險難發生。那地方既離過山路近,此時天還未晏,正好趕到再歇。明過山,第三早到大熊嶺,也表虔敬,免得多延時候。深山炊煙,許是在山中避寒過冬的山民和居士一,怎便斷定一有人居,便是妖?自己長路孤行,正苦寂寞,遇上個人談談,討點湯水吃也好。假如對方真非善良,看他野處居,煙火不斷,至多和向篤一般,無甚大不了得。好便罷,如見不好,就勢為世除害,用飛刀將他殺死,去見恩師,也算立下一件外功。怎麼都比到頭一處崖先歇為上。”便對靈奴説了。

靈奴又勸道:“這想頭不是不好呀。再説仙師既令前往,必有安排,決不致中途有險。不過今早行時,主人面帶凶煞之氣,不似佳兆。明行時,還想引了主人繞路避開,如何反尋上去?”靈姑説:“面帶煞氣,正為誅除害。數由前定,繞避何益?”執意不聽。靈奴想引她繞行一會,仍到頭一個崖,偏巧那個崖就在前途裏許遠近,人在下走,正是必經之路,一晃到達。靈奴一路叫着,在靈姑頭上飛翔,目光為濃霧所阻,還未看出,靈姑在下面,已先發現。

原來靈姑這時正沿着一條極長的連嶺行駛,嶺勢險峻,高不可登,至!處冰封雪積,見不到一點山石地皮。獨這一處危崖之上,離地二三十丈,山石如房檐也似,突出兩畝方圓,將下面崖蓋住。那近地面的山石,又凸起兩丈高下一片,上下相應,猶如巨吻箕張,成了一個極大的崖。裏面石壁隙問的小松薛蘿之類依然青枝綠葉,小花嬌豔,娟娟搖曳於寒風之中。山行得此,真是絕好藏身之處。靈姑由霧影中看出,便喊靈奴下視,所説是否這裏。靈奴不便再提,只得應了。

靈姑取出寶珠人內一照看,果然藏風避寒,可供宿歇。尋塊原有山石坐定,取出山糧吃了。靈奴又勸靈姑住下。靈姑因前途不是沒有宿處,內中並且住得有人,相隔也只百十里,一個多時辰便可滑到。此時霧氣雖重,有飛刀和天蜈珠均可照看,也不妨事。

吃完少息,仍然執意要走。靈奴見靈姑還要用飛刀、寶珠照路前行,便覺可慮,再三勸阻。靈姑只是不從,靈奴無法,只得勸説:“天蜈珠紅光上衝霄漢,越當陰晦濃霧之際,越顯光亮。如無藏珠小皮囊,便放身旁,也掩不住那珠光寶氣。這類千年怪煉成的內丹,無論哪一派中人見了都不肯放過,最易生事。比較起來,用飛刀照路,較為穩妥。

一則此刀乃仙師鎮山之寶,有無窮妙用,差一點的妖人望而遠避,決不敢近前侵犯;二則遇變可以防身,外人也無法奪取。”靈姑應了,便將寶珠放人皮囊,貼身藏好。將飛刀出匣,放出一道銀虹,仍由靈奴飛空引路,向前駛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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