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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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張幼林表面上還是嘻嘻哈哈,但內心的傷痛卻一直折磨着他,直到夜午過後才在淚水的陪伴中蒙朧睡去。
用人進來通報的時候,何佳碧的父親、順源祥米店的東家何啓瑞正在書房裏對着賬簿打算盤。何啓瑞五十來歲,身穿黑緞子面的長衫,頭戴一頂瓜皮小帽,面龐清癯,不過,氣質倒很儒雅,一望便知此人飽讀詩書,與其説像個米店東家,不如説更像個教書先生,屬於張幼林不喜歡的那類人。
“榮寶齋的張少爺來訪?”何啓瑞思忖着“我們和榮寶齋素無往來啊。”用人給何啓瑞續上茶:“張少爺説,他是來拜訪二小姐的。”何啓瑞馬上警覺起來:“哦,那我倒要見見了,請他到客廳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到。”收拾賬簿的當口,何啓瑞想起了一些關於這位張少爺的傳聞,不由得眉頭緊皺。
客廳裏,張幼林見何啓瑞進來,連忙站起身,規規矩矩地給他鞠躬:“伯父好,晚輩張幼林冒昧打擾了。”
“張少爺不要客氣,你請坐,”何啓瑞在張幼林對面坐下“榮寶齋可是四九城聞名啊。”
“我還在北洋師範讀書,目前沒有正式參與店裏的經營。”何啓瑞審視着張幼林:“我們兩家,一個賣文房四寶,一個賣米,入的行不一樣啊,張少爺今天來,不知有何見教?”張幼林微微一笑:“伯父,我是來找二小姐的,她在家嗎?”
“張少爺找我家二小姐有什麼事嗎?”何啓瑞的表情嚴肅起來。
見何啓瑞這副樣子,張幼林有些語,他避開了何啓瑞的目光:“也沒…沒什麼事兒,不過是隨便聊聊罷了。”沉默片刻,何啓瑞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張少爺剛才説,您在北洋師範讀書?”張幼林點頭:“是。”
“難怪呢,北洋師範是新式學堂,張少爺受的是洋派教育,可我們何家卻是個老派人家,一切都要合乎‘禮’,比方説,何家的小姐在出閣之前,絕對不能和男子有何往,如有必要,也是在父母的監護之下進行,這一點還請張少爺諒解。”
“哦,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見何小姐,您這個當父親的必須在一旁看着?”
“是這樣,這是我們何家的規矩。”張幼林站起身:“那就算了,雖然我和何小姐之間沒有什麼秘密,但一想到旁邊總有個人看着,我就渾身彆扭。”何啓瑞也站起來:“張少爺不再坐會兒了?如果有什麼話告訴二小姐,我可以轉達。”
“沒有,沒有,”張幼林使勁搖頭“何小姐有這麼好的家教,恐怕也不用我再告訴她什麼了,伯父,您不用告訴她我來過,只當這件事沒有發生,晚輩告辭了。”張幼林給何啓瑞又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何佳碧一聽説張幼林來了,心就亂了,她在閨房裏坐卧不安,一會兒拿起書來看兩眼,一會兒又走到窗前向外張望。
環兒推門進來,何佳碧馬上放下書上去:“怎麼樣了?”
“張少爺已經走了,老爺也回書房了。”
“走了?”何佳碧大失所望“環兒,他怎麼就走了?他還沒見到我嘛。”環兒向外瞥了一眼:“誰知道老爺跟他説了些什麼,可能又是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為’之類的話。”何佳碧的眼淚不由自主地下來:“張少爺最聽不得這些,他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來了,怎麼辦呢?環兒,快幫我想個主意!”環兒遞過手帕:“別急呀小姐,反正老爺也回書房了,我讓老王趕快備車,咱們追張少爺去。”何佳碧猶豫着:“這…合適嗎?張少爺會不會覺得我輕浮…”
“他要這麼想,那可真是不識抬舉了,這種人還要他幹什麼?”何佳碧轉念一想:“這倒也是,環兒,咱們追張少爺去,我豁出去啦!”京城護城河邊有不少遛鳥兒的人,從何家出來,張幼林沒事幹,就在這一帶閒逛。一個老人拎着畫眉籠子走過來,張幼林盯着籠中的畫眉口稱讚:“好鳥兒啊!”老人站住:“小夥子,你也懂鳥兒?”張幼林笑了:“瞎玩過幾天,我説您這畫眉好可不是瞎捧您,選畫眉應先相其頂,後相其喙,頭頂要平,嘴要前尖後壯,講究是‘頭似削竹嘴似釘’,然後再看眉眼,上品畫眉講究‘眉似粉畫眼有凌’,您瞧這隻畫眉,白眉明潤,目含水紋,有這種品相的鳥兒,十有八九都是上品。”張幼林説得頭頭是道,老人聽罷很是驚訝:“行啊,小夥子,你是行家呀,怎麼着,鬧只畫眉玩玩?”
“老人家,您這鳥兒是賣的?”
“嗨!我兒子要去揚州赴任,全家都跟着過去,路上帶着鳥兒不方便,我得找個懂鳥兒的才能出手。”
“那您開個價兒吧。”老人思忖片刻:“我這畫眉是十兩銀子買的,就因為你懂鳥兒,轉讓給你,我只收五兩銀子。”
“行,我要了。”張幼林答應着去掏錢,突然,他伸進衣兜的手停住了“老人家,真對不住,我身上沒帶銀子,要不您等會兒,我回去…”
“不用回去了,我有銀子!”何佳碧從張幼林身後閃出來,笑地遞上一錠銀子。
“何小姐,你怎麼在這兒?”張幼林很驚奇。
何佳碧笑道:“我來買鳥兒啊,沒想到碰上一個想買鳥兒又沒錢的人,我的銀子只好先緊着他用了,環兒,把鳥兒籠接過來。”老人把籠子遞給環兒,接過銀子轉身走了,何佳碧默默地注視着張幼林。
張幼林有些尷尬:“何小姐,其實…我現在已經不養鳥兒了,這鳥兒是給我叔兒買的,對了,你的銀子我回去就…”
“張幼林,除了銀子,你就不會説點兒別的?”何佳碧打斷了他。
張幼林恢復了常態,開始嬉皮笑臉:“何小姐,那天在積水潭…真對不起…”
“那你説説,怎麼對不起我了?”何佳碧正兒八經,一臉嚴肅。
“主要是…”張幼林眼珠子一轉“我的臉把何小姐的手打疼了,真對不起。”何佳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張幼林,你這是道歉嗎?你是在提醒我,是何小姐打了張少爺,該道歉的是何小姐,對不對?”張幼林頻頻點頭:“還是何小姐聰明,我腦子笨,怎麼琢磨也鬧不明白,咱倆到底是誰打了誰?現在事情總算是搞清楚了,原來捱打的是我。好吧,既然何小姐賠了我一隻畫眉,那我就算接受何小姐的道歉了。”
“呸!想得美,誰向你道歉了?誰賠你畫眉了?那銀子是我借你的,以後想着還啊。”張幼林擺擺手:“得啦,小丫頭片子,別跟我鬥嘴了,我警告你啊,以後你要是敢再扇我嘴巴,我可真揍你了,對你這種黃丫頭,非得好好管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