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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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您別太往心裏去,做買賣哪兒有不賠的?誰讓咱趕上了?您趁早兒把這事兒忘了吧。”張幼林寬着。

莊虎臣苦着臉:“幼林,我可沒你那麼想得開,好幾百兩銀子就這麼白白扔了?”他仰天長嘆:“唉!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呀…”張幼林給莊虎臣續上茶:“師傅,算了吧,銀子已經扔了,您心疼也沒用,改朝換代就是這樣,誰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連那宣統小皇帝都如是,更何況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了?我看哪,榮寶齋的危機才剛剛開始,有什麼辦法?剛過了一個坎兒,眼前又來一個,就這樣一個一個的過,這就是人生啊!”那一天,師徒倆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掌燈時分,張幼林才起身離去。

宋懷仁是個明人,自從琢磨着要做字畫生意以來,他就和李默雲打得火熱,而李默雲也確實需要像宋懷仁這樣的幫手,倆人心照不宣,經常湊在一起喝酒聊天,推杯換盞之中該辦的也就都辦了。

那天中午,李默雲把宋懷仁約到了南城的一家小酒館裏,三杯酒下肚之後,李默雲皺起了眉頭:“你説門兒不門兒?榮寶齋那大夥計一直就沒來找我,我就納悶了,這世界上還真有見着銀子不眼兒熱的?”宋懷仁夾了一片醬牛進嘴裏:“彆着急呀,他這是吊着你呢,你當誰都跟陳福慶似的,一下兒就上鈎?”

“懷仁,你這麼瞧不上陳福慶,那幹嗎要到慧遠閣去?”宋懷仁若有所思:“慧遠閣?那不過是我的一塊跳板罷了。咱不説這個,大哥,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兒?”李默雲表情神秘,他壓低了聲音:“我琢磨了好些子,又找到了一條發財的道兒。”他趴在宋懷仁的耳邊耳語了一陣子,宋懷仁的臉上出了壞笑。李默雲給宋懷仁倒上酒:“老弟,只要有你配合,這事兒準成,來,再喝一杯。”宋懷仁拿起酒杯:“千萬別讓陳福慶知道咱倆的關係,他賊心眼兒多着呢,老防着我。”

“我要是陳福慶也得防着你這小子,誰讓你腦子轉得快呢?放心吧,這點兒貓膩我全明白。”李默雲轉念一想“不過,陳福慶要是老防着你,這事兒也不好辦。”沉默了片刻,宋懷仁的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要不然,咱們打榮寶齋的主意?”李默雲琢磨了一下,點點頭:“也行,管他是誰,只要撈到銀子就成。”倆人碰杯,宋懷仁一飲而盡:“這就好辦了,等我找機會吧。”和李默雲喝完了酒,宋懷仁趕回了琉璃廠。快到慧遠閣的門口了,宋懷仁面看見莊虎臣踉踉蹌蹌,走路的姿勢不大對頭,他正盤算着莊掌櫃的是不是在哪兒喝多了,要不要過去攙扶,只聽見“撲通”一聲,莊虎臣一頭栽倒在地上。宋懷仁趕緊搶上幾步,在路人的幫助下,背起莊虎臣向榮寶齋走去。

眾人七手八腳在榮寶齋後院的北屋臨時搭起個鋪,宋懷仁把莊虎臣放到鋪上,雲生跑着去請來了嶽大夫。

莊虎臣雙目緊閉,已經昏,嶽明號了脈,什麼也沒説,他開了方子讓夥計去抓藥,又給莊虎臣針灸,直到太陽偏西,莊虎臣慢慢地甦醒過來,他才起身離去。

張幼林送嶽明出來,一個勁兒道謝:“嶽大夫,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張先生,您老是這麼客氣,莊掌櫃的,怎麼説呢?”嶽明了片刻“他這病是從一口悶氣上得的,憋在心裏老下不去,時間長了就窩出病來了。”張幼林心裏清楚,都是那幾百兩銀子鬧的,唉,師傅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他焦急地問:“莊掌櫃得休息多長時間?”嶽明看着他:“您是榮寶齋的東家,我也就不瞞着您了,他能醒過來,這一關就算過去了,但很難恢復到從前那樣兒了,體力和力都會大打折扣,榮寶齋這麼大的鋪子,怕是支應不了了。”張幼林聽完嶽明的話,就彷彿頭上捱了一悶,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李氏聽説莊虎臣病了,一時急火攻心,加上外風寒,竟也一病不起。眼看着母親一天比一天虛弱,張幼林和何佳碧都心急如焚。張李氏自知時不多了,一直唸叨着還有兩件大事沒有辦,這兩件事不辦,她死不瞑目。

張幼林和何佳碧左思右想,只猜出了一件,是關於那兩幅字畫,可另一件,他們就琢磨不出來了。這些天,張李氏不斷地打聽秋月和伊萬,此時正值俄國十月革命的高,張幼林也正為他們擔心,他已經給聖彼得堡連續發出了三封電報,但都如石沉大海,杳無迴音。

早上,吃過早飯,張幼林拿着一摞報紙來到母親的病榻前,輕聲問道:“媽,您好點兒了嗎?”張李氏睜開微閉的雙眼:“聽説,俄國鬧亂子啦?”張幼林微微一笑:“您躺在家裏消息還靈通,報上的説法不一。”張幼林翻出了一張《晨鐘》報:“這上面高度評價俄國的這次革命,説這回布爾什維克黨的勝利,是俄國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勝利,是世界範圍內的偉大創舉。”

“什麼維克黨?”張李氏沒聽明白。

“布爾什維克黨。”

“布爾什維克黨,無產階級…”張李氏突然睜大了眼睛“伊萬是有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張幼林神黯然:“當然是有產階級了,真正的俄國貴族,革命的對象。”

“那不麻煩了?俄國革了命,伊萬和秋月怎麼着了?”

“一直沒他們的消息。”

“你想法兒打聽打聽,媽想見他們。”張李氏懇切地望着兒子。

張幼林頗意外,母親是個極明事理的人,這輩子從沒給他出過難題,俄國遠在萬里之外,眼下的局勢又在動盪之中,到哪兒去找他們呢?張幼林眉頭緊鎖,他是個孝子,心裏掂量了半天,為了不使母親失望,只好口頭上先答應下來。

張李氏彷彿鬆了口氣,她又問:“莊掌櫃的這些子好點兒嗎?”張幼林搖頭:“沒什麼起,已經跟我提出辭職了,待會兒我再過去看看。”

“唉,歲數不饒人啊,儘量給他使好藥吧。”張李氏轉念一想“他要是辭了職,鋪子裏這攤子事兒給誰呀?”

“我正為這個發愁呢,媽,您覺着張喜兒怎麼樣?”張李氏沉了片刻,説道:“張喜兒人倒是老實,就是沒大主意,不是幹掌櫃的料。”

“我也這麼想,可現在沒有合適的人,實在沒辦法,也只右讓他先幹着了。”張幼林給母親掖了掖被角。

“那個王仁山不是明的嗎?怎麼沒考慮他呢?”

“不是沒考慮過,但他的資歷尚淺,怕是服不了眾,除非他自己幹出一兩件漂亮事兒來。”張李氏嘆息着:“唉,媽不中用了,幫不上你了…”娘倆聊着,何佳碧端着藥碗,小璐跟在身後一起走進來。何佳碧服侍婆婆喝中藥,小璐依偎在張幼林的懷裏:“爸爸,我的功課都做完了,媽媽説你帶我們去看莊爺爺。”中藥喝完了,何佳碧又給婆婆的空杯子里加上水,張幼林站起身:“媽,您歇會兒,我們去了。”

“給虎臣帶好兒!”張李氏目送着他們走出了房間,她回想起莊虎臣二十多年來忠心耿耿,為榮寶齋不辭辛苦、勞的件件往事,眼角不湧出了淚水。

為了多少還能照應着點兒鋪子,莊虎臣沒有搬回家,他在琉璃廠附近租了個院子,臨時安頓下來。就在這條小街上,李默雲碰上面走過來的宋懷仁,他站住了,皺起眉頭:“老弟,那事兒怎麼着了?”宋懷仁滿面笑容:“莊掌櫃的這陣子歇了,咱就不用着急了,哪天我給你遞過話兒去,你直接去找張喜兒。”張幼林正巧從莊虎臣的住處出來,宋懷仁一眼就看見了,他立刻住了嘴,點了一下頭,慌忙走開了。

“那我就等着了啊。”李默雲衝着宋懷仁的背影高聲喊了一句。

張幼林注視着遠去的宋懷仁,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李默雲,何佳碧領着小璐跟在他身後,好奇地問:“幼林,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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