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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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牡丹亭》:“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愛情，是往返的幻覺。我饋贈於你，你回饋於我。

放不開，那命運鑑定的愛情，躲不開，這注定悽豔的榮幸。

所以——就讓我以死來殉你，請葬我於此，等來年動，你以生來贖我。

經書苦口婆心:即是空，空即是。世間男女置若罔聞。

——題記卷一遊園那天早晨，光分外殷勤。杜麗娘醒來後一如往常神情慵散。據丫鬟香回憶，那天早晨，她似乎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顯得有些憂悶。這一切，也許和窗外燻和的天氣有關。

“那樣的天氣，看上去就是懶洋洋的。”香說。她經過走廊時，還特意住腳，伸手向外探了探，空中漂浮著一些遊絲一樣的東西。她抓了一把，發現手裡什麼也沒有。

“連太陽聞起來，都有香氣。”她滿足地深了一口氣，朝小姐的房間走去。

“小姐。”——她看見小姐杜麗娘，默默地坐在那裡，花樣繡線被拋在了一邊。香機地收拾起已快要熄滅的香，沒有多問。

杜麗娘走了出去，倚在欄杆上。香好像聽見她自言自語:“一切都只是個夢而已。”窗外，耳邊鶯啼更添了心上莫名傷，她嘆息著:“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她的處境和心境竟和書頁間的美人不謀而合:“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對於生活，她早有不滿卻又習以為常。思想的空間再大，現實的空間卻依然很小。能做的努力，就更少。

內心單純明淨的杜麗娘，在驚夢之前。麻木安心的做著順民，她吐出一絲絲的苦悶，漸漸鬱結成了一個繭——那迫使她反抗的動力，還在途中，沒有抵達。

獨立小院的杜麗娘嘆息著，只覺得惱人，不知打哪來的憂悶。她剛做了一個夢，那該是一個讓人心存眷戀，甚至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夢，也許是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像一陣風拂過桃花，她未及歡欣，他已遽然無蹤。

夢短的幾乎無痕，才叫她不暗自埋怨起窗前的鶯啼將她驚醒。醒過來後，她只記得隱約的情節和清晰的覺。心裡像有一尾魚在游來游去，但她怎麼也捉不住。這讓她很惆然，很煩悶。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危險的暗示，來她一樣會被驚起，獨立深院。

只是下次。下一次的幽懷就沒有這麼好排遣了。

她一徑發悶，眼前庭院深深，意沉沉。她只覺得心事層層，卻還沒有開出來，只管飽飽地緊緊地壓在心頭。

生活如此單調乏味呵。無非刺繡，紡織，縫紉等女紅，再來是讀幾卷詩書，和香閒話幾句，兩個不出二門的小丫頭能有什麼時鮮的話題，能架得住天天膩在一起？香又不喜讀書，她縱有滿腹詩情也無知音傾談。

父母用心擇選了一位飽學的老秀才做她的老師，期望把她教導的更知書達理，循規蹈矩。事與願違。殊不知，杜麗娘的覺醒恰是從父母決定為她延師開塾開始的。

老先生才情枯澀，為人迂腐。剛開始講《關雎》，可以講到讓人昏昏睡，然而就像一個微小的機會可以改變一個人一生的際遇。一個平庸的男子，照樣可以觸發一個才女的情思。杜麗娘恰是從陳最良身上照見自己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孩子。她讀了很多書，寫的一手好字，有不錯的詩文功底，不俗的品味，而她的老師只知照本宣科。終身在貧寒中掙扎的男子，讀書只為謀生，連硯臺有眼為佳也不懂。

當人開始意識到自己很出，和別人很不一樣時，她的孤獨就出現了！她開始有她的苦悶——懷才不遇。這，竟然和遠方她未來的戀人驚人的一致。

此時她倚欄遠望，所望之處恰是來柳夢梅自嶺南來時要經過的梅關。這又是一個神秘地暗示，然而此時，人不能知。

與自覺長大，開始多愁善的杜麗娘比，香只是個愛玩的小丫頭，她念念於遊園的約定。不失時機地提醒她，我們該去遊園了。

經過提示，杜麗娘終於想起來前幾天說起的遊園一事。她自然要回房心打扮一番才肯出門。

有了寄託，她心情轉好。

“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如線。”看見外面響晴的天，空中漂浮著小蟲辛勤吐出的遊絲，夾雜在飛花亂絮，飄來這小院中，她突然覺得沒那麼寂寞。那遊絲般，握不住的天，雖然姍姍來遲，畢竟是悠悠地來到眼前了。

麗娘愈發用心地打扮起來。吩咐香“停半晌，整花鈿。”

“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雲偏。”看見鏡中的自己，陌生的自己嬌豔可人。她忽然間害羞起來，好像被鏡子窺出了端倪。

為了掩飾自己情絲盪漾，她假意嗔怪這該死的鏡子，害得我把頭髮都歪了呢！

梳妝完畢，她又開始躊躇:“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到底去不去？這是個問題。顧影自憐時，她的心情是複雜的，既有自得，更有失落，爹孃老把我關在屋裡，什麼時候才有人能發現我的美呢？可是當她真正要踏出門時，她又開始猶豫不決。

面對香攛掇型的讚美，杜麗娘道出了深藏的傲然:“你道翠生生出落得裙襯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你讚我穿著絳紅的裙衫多麼豔麗光彩，戴著寶石鋃嵌的花簪多麼光彩奪目，你可知道我不止是喜歡這些漂亮的飾物，愛美是我天使然。我的容顏如這光一樣曼妙姣好，又誰懂得欣賞呢？

恭謹溫良的女孩自呈心跡:“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好處無人見”一句話道破天機。她原不只是溫水似的大家閨秀，她天生長一顆妖嬈的心，是喜歡和愛情較勁的小妖。

卷二杜麗娘由香陪伴走到向花園，起先她走得小心翼翼。這園子看起來久無人至，畫廊上金粉剝落，池館邊蒼苔叢生。芳草繁亂，花木多時無人修剪，破敗的有些驚心。誰知，走得深了，這看似頹敗的花園裡竟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美景，致使她脫口而出:“不到園林，怎知如許。”這是一座同樣懷才不遇的園林，它像一個棄婦，所託非人，很快被人輕賤，冷落，遺棄了，孤零零地無人照看。可它沒有看低自己的美，倔強的，在頹敗的境地裡，開出令人目眩的。哪怕之後，它又將被打回原形，陷入長久的孤寂當中。面對更加貧薄尷尬的局面現在，它終於等到一個訪客，老去的園林傾其所有接待了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