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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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讓他一手?他對這種事可興趣的。”

“不不。生意上的事咱倆單獨談。我這個人別的事馬虎,做生意可不敢馬虎。”大盤的油燜大蝦,大盤的燒螃蟹(江嘯剛從北戴河帶回來的),都豔紅噴香,大盤的片成薄片的烤鴨(兒子的同學魯鴻帶來兩隻烤鴨),醬紅鮮,還有大盤的燒海參,大盤的松花蛋,火腿,糖拌西紅柿,橘子罐頭…亮晶晶的汾酒,綠茵茵的竹葉青,斟酒,舉杯,說笑…酒席使最嚴肅冷峻場面也變得隨和融洽起來。

一切都在老朋友的友誼中進行著。那麼多理智的算計,那麼多事先的策劃,那麼多相互戒意,似乎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酒蒸燻著每個人的理智,使原來分野很明確的邏輯、界限、框框都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了。智慧的較量在深入,但多數人的理智在說笑中逐漸模糊,只有少數人的理智愈發清醒,清醒者便把握一切。

江嘯一邊殷勤地敬酒勸菜一邊說道:“不要怕人家說我們‘左’。馬列主義者總要承認事實嘛。社會風氣問題,年輕人的教育問題,黨風問題,自由化問題,矛盾很多嘛。噯,吃菜,不要停筷呀。華茵,給老周再倒上酒。至於講到一些更深的矛盾,工農矛盾啊,體腦矛盾啊,都在化。這些情況,當然也沒什麼了不起。”

“怎麼沒什麼了不起?快不成體系了。”周昌石一仰脖喝乾酒,砰地放下酒杯,臉漲得通紅。他慣於把“體統”說成“體系”

“當然該引起重視。老劉,你搞的就是意識形態,老曹,你是搞報紙的,掌握動態更豐富。我看,你們的想法是積極的,正確的。可以多搞些‘動態’、‘內參’之類的東西。多羅列事實,有了事實不愁得不出正確的結論。啊?這個國家,要靠咱們大家關心嘛。來,乾這一杯…”江嘯繼續說著。

對年輕人的大腦更有蒸發理智的速效。

桌上一布開菜餚,一圍著坐下,氣氛就發生變化。說啊,笑啊,請啊,哄啊,你我他她,相互指點著,高腳玻璃杯碰得丁當一片響,紅的綠的體在眼前晃動閃亮,卷著雞鴨蝦蟹、瓜果菜蔬、鮮香甜辣一起下了肚,滿嘴汪油,滿嘴是話。這啦,那啦,各種理智算計,都暫且往後退了退。老同學相遇,被酒一灌,都憶說起往昔來了。

魯鴻藉著酒勁兒,指著顧曉鷹嗓門地連笑帶罵開了:“顧曉鷹,你他媽的今天不給馬立橋賠禮道歉?‘文化大革命’,你領著一幫人抄他家,裡外砸了個光,就差沒掘地三尺了。你他媽的就沒點歉意?真他媽的不是東西。”

“抄馬立橋家不是我的主意,他們要去,我怎麼也駕馭不住他們。”顧曉鷹略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來,立橋,”他嘻嘻地笑著,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當面賠禮道歉。”

他領著人呼啦啦衝進大雜院,衝進馬立橋的家。馬立橋填的成分是小業主。什麼是小業主,還不是資本家?抄家就能證明一切。馬立橋的家又窄又小,兩間又黑又暗的小平房,沒什麼正經傢俱,就是兩臺縫紉機——馬立橋的父親是裁縫。他們幾十個人氣洶洶擠在屋裡,簡直轉不開。馬立橋低著頭站在門邊,緊貼著他的小妹妹驚懼地抓著哥哥的胳膊。顧曉鷹扭頭指著貼牆而立的馬立橋的父親:“你都埋藏著什麼?代。”翻箱倒櫃開始了…

“算了,早過去的事了。”馬立橋垂著眼說道,同時,胳膊卻有些發沉的覺,出現了對過去的“記憶”

妹妹的小手緊緊抓著他,他和她都觳觫著。他沒有力量保護妹妹。那邊父親瑟縮得更厲害。他到父親可憐。皮帶在父親頭上掠過,很響的劈啪聲,聽見顧曉鷹惡狠狠的訊問聲,父親的嘴角血了,腿軟下去,暈倒在牆

“我後來很快就退出‘文化大革命’了,覺得越搞越不對了。”顧曉鷹說。

“那是你老爹被打倒了,你倒想革命呢。”魯鴻揶揄道。

“魯鴻,你‘文化大革命’倒是啥事也沒有:既沒犯錯誤,也沒受啥罪。”江巖松笑道。他很冷靜地把握著話題,說顧曉鷹說多了,就可能引向他。

“我職員出身,不紅也不黑。想當造反派,就是當不上。後來想反革命了,又沒那麼大膽,大不了是在底下傳傳小道消息。不過,老子正經受罪在後頭呢。隊以後那十來年,你們誰也沒我受的罪大。”魯鴻說著,一口喝乾了酒,夾起一片烤鴨。

“你都受了什麼罪?”席志華問。她的經歷使得她對人們的隊歷史特別關心。

“我?他們多少都知道。”魯鴻指著另外三個人“揹著一套修理收音機、修理鐘錶鋼筆的爛傢伙,竄了陝西、甘肅、寧夏、青海、四川幾個省,真是什麼苦都吃過了。有時候半夜讓民兵從被窩裡抓起來,輕了,查問查問,重了,打一頓,沒收了東西,送到縣拘留所去。在拘留所和各地的竄犯、小偷、氓、殺人犯睡通鋪,滿身的蝨子跳蚤,一抓一大把,喝子麵糊糊,餓得直不起來,想撒,扶著牆蹭過去,站在缸邊直頭暈。別提了。我可了不少小偷氓當朋友,他們不少人還真不壞,講義氣。小偷那一套我都懂,天窗,平臺,地道,鉗子,割刀,吃大輪子啦,我都知道。哪天我真的沒飯吃了,我就去偷,也能活。”

“你還能偷?真是說到哪兒吹到哪兒。”顧曉鷹滿臉酒,大口嚼著海參。

“不信?”魯鴻詭譎地笑著,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顧曉鷹“你們看見這酒沒有,這杯酒怎麼樣?”他右手舉著酒杯與眼齊高,在手中緩緩旋轉著,引著眾人的目光——“這酒怎麼了?”滿桌人不解地看著轉動的酒杯——左手從右腋下不為人覺察地探出,伸出中指食指,一夾,就把顧曉鷹左前襯衫口袋裡的錢夾子夾了出來,到了自己股後面的褲袋裡。

“這酒,你們這麼看上兩眼,我把它這麼轉上一轉,你們的錢包就都不翼而飛了。”魯鴻笑著說。

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按按自己的口袋,顧曉鷹叫起來:“好小子,把我的錢夾偷跑了。”魯鴻得意地仰頭大笑:“你不是說老子吹牛嗎?錢夾裡都有什麼?老實代。”

“幾百塊錢。”

“幾張頁子,不稀罕。有沒有女人照片?”

“沒有。”

“那算了。”魯鴻笑著從後面褲袋裡掏出錢夾,往顧曉鷹面前啪地一撂“我這一手算是給大家助興。來來,都滿上,為咱們過去受過的罪乾一杯。”人們一飲而盡。

“噯,巖松,咱倆還有過一段深呢。忘了沒有?”魯鴻指著江巖松,著嗓門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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