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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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要大家見一見面。就你騎著馬去走一趟吧,別人怕不清楚。”於是主僕二人,分道出發,潘祖蔭帶著另一名跟班直奔刑部。堂官平
聚會辦事,多在後園一處叫“白雲亭”的屋子,坐定下來,立刻叫請直隸司郎中、提牢廳主事。
司官都到了,潘祖蔭卻只跟他們說閒話。不多片刻,刑部五堂官,紛紛趕到,滿尚書是文煜,當過好些闊差使,是旗人中有名的富翁,跟崇厚的情很好,他也聽到了風聲,倍
關切,所以一進門就問:“是不是崇地山出了事?”潘祖蔭不答,只將軍機處的折片遞給他看,接著是四侍郎一一傳觀,但他們都沒有說話,要聽兩位尚書的意見。
“伯寅,咱們倆去一趟吧?”文煜用徵詢的語氣說。
“我還不大懂規矩。”潘祖蔭躊躇著說“旨意中有‘拿問’的字樣,措詞太嚴了。”大臣獲咎,即令革職查辦,亦多用“著”的字樣,用到“拿問”便有唯恐畏罪潛逃或自盡,鎖拿拘管的意思。果然如此,崇厚的面子上太不好看了,所以文煜不能不為他擔待。
“崇地山不是糊塗人,決無他虞。”
“既然如此,你們預備吧!”潘祖蔭看著司官說“崇大人崇厚,奉旨‘拿問’。”司官同聲答應。提牢廳主事去預備“火房”好安頓犯官,直隸司郎中點了四名皂隸,跟著潘祖蔭和文煜,直投崇厚家。崇厚已經得到沈桂芬的通知,青衣小帽,正在待罪,聽得門上一報,叫開中門接。
賓主相揖,各自無言,入大廳,崇厚才問了句:“請示兩位,要不要設香案?”設香案是預備宣旨,潘祖蔭看他已知其事,而且廊下堆著行李,已有入獄的準備,便跟文煜商議,免了這道例行的手續。
“天恩浩蕩!”文煜安他說“地山,你不必慼慼。”潘祖蔭以刑部堂官,將要審問崇厚的身分,卻不肯這樣說話,只說了句:“就走吧!”於是在家人淚眼汪汪凝視之下,崇厚被“拿”他家華麗的後檔車不能再坐,坐著刑部派來的騾車,往南而去。
一到刑部,送入“火房”便算收監,接著是崇厚的家人送來行李、食物、雜用器具。一半是堂官的情,一半是他家的銀子,自然招呼得周到而方便。臘月十六的天氣,滴水成冰,所以崇家的四個聽差,第一件事就是糊窗戶板壁,凡是縫隙,都用桑皮紙糊沒,然後升起一個大火盆,在土炕上鋪好狼皮褥子,請主人休息,那氣派倒象是欽差借客棧作行館似的。
等安頓停當,提牢廳主事,陪著直隸司郎中來作照例的“訊問”其實是奉文煜之命,特來安。不過公事當然也要
代,請崇厚自己寫一份“親供”約定第二天上午來取。
費了半夜工夫,將親供寫好,另外又寫了一封信,這是給沈桂芬的,自陳無狀以外,少不得還要重重拜託。寫完給聽差,找到看守火房的隸役,花了一百兩銀子,將信悄悄遞了出去。
就是崇厚不寫信,沈桂芬也要相救,不過他的處境也很難。保舉非人,成了眾矢之的,盛昱甚至在嚴劾崇厚的奏摺上,彰明較著地指出,沈桂芬應該聯帶負責。
“崇地山昏憒糊塗,我也知人不明,都難辭其咎。不過,王爺,”他向恭王表明他的看法“千萬不能決裂,論將、論兵、論餉,一無可恃。無論如何要挽回天意。”
“天意”與前不同,慈禧太后本來倒還持重,自從連單獨召見惇、醇兩王,態度大變,口口聲聲“忍無可忍”非打不可恭王為此十分煩心,所以聽了沈桂芬的話,只是搖頭不語。
“五爺是說過算完,七爺倒是有點兒靜極思動,不過也不難對付。”寶鋆說道“難對付的是‘翰林四諫’,這一回張香濤可真是大賣氣力了。我就不明白,他一天兩三封信寫給蘭蓀,那兒有那麼多話好談吶?”
“蘭蓀的服制快滿了。”沈桂芬冷冷地提了一句。
這句話意義深長,恭王和寶鋆不由得都認真地去想,想的是李鴻藻服闕以後的安排。
“樞廷滿六個人是個忌諱。我看…,”恭王慢地說“如今也說不得了。”這是主張仍舊讓李鴻藻回軍機,自然不是沈桂芬所願意的。但清
都以李鴻藻的態度為轉移,特別是張之
的大賣氣力,一方面可以說是對沈桂芬的示威,另一方面亦不妨說是為李鴻藻復起問政作前驅。如果不這麼安排,清
群起而攻,非搞得焦頭爛額不可。
沈桂芬的心思極其細密,在他與李鴻藻之間,還留著一條線,就是翁同和。這時便想到不妨仍舊利用這條線,先通個款曲,倒是轉變局勢的一個關鍵。
於是他不聲不響地找到翁同和,讓他到李鴻藻那裡報個信,以為安撫之計。
翁同和這時已成南派的大將,與沈桂芬的往來形跡,當然不會象張之之於李鴻藻那樣,無一
沒有信,無三
不面談,但
往雖疏,默契甚深,而在這次由崇厚的荒謬所引起的政
中,更為沈桂芬出了大力。
翁同和也是以“正立朝”自命的人,而在士論慷慨,紛紛言戰的奮發氣氛之下,他居然做了個甘冒天下大不韙的舉動,主張緩索伊犁。這個說帖又非專論“俄事”而是談時政,建議裁天下綠營,革除各海關中飽的積弊,等於是說兵不可恃,餉亦難籌,無形中為“緩索伊犁”的主張作了個註腳。而這一套說法,誰都看得出來,是為沈桂芬聲援,抵擋主戰的論調。
此刻又接受了沈桂芬的委託,雖只是傳一句話的事,關係極大,翁同和的做法很聰明,借談論對俄國的涉為名,隱約表示李鴻藻將重入軍機,與聞大政,所以來說明作緩索伊犁這個主張的理由,希望取得支援。
李鴻藻當然明白,這是沈桂芬的暗送秋波,但是他覺得無須見情,服闕復起,重入樞廷,在他是深有信心的。退一步而言,倘或聖眷已衰,恭王亦不念舊情,那麼,沈桂芬亦是無能為力的。
由於反應不如理想,沈桂芬便又下了一著棋。十二月二十六王公大臣在總理衙門會商對俄
涉,請旨特派張之
到場,以備諮商。這樣做法,既是籠絡張之
,又是尊重李鴻藻,而且將局外人拉入局中來同嘗甘苦,便不能再放言高論,盡出難題,所以這是一著以守為攻的絕妙好棋。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王公大臣在總理衙門會議,未議之前,先看“上頭”下來的折件。言路廣開,又是這種人人可以發抒憂時愛國偉論的大題目,所以京官中凡是關心時局而又拿得出見解的,以上折“言俄事”為時髦。官小的照例由本衙門堂官代奏,慈禧太后也看不了那許多,一概發
軍機處,由總理衙門並議具奏。
因此,這天三五成群,一面並頭看折,一面議論紛紛,亂了好一陣,才得靜下來。主持會議的恭王便說:“今之會,不談和戰大計,只談改議俄約。總署擬了個稿子在這裡,請各位看看!”總理衙門的建議是,另派使臣,改議條約。這也是正辦,大家都無話說,只是奉旨參與會議的張之
是例外,他說另派使臣,有辱國體,不妨叫駐俄參贊,署理公使的邵友濂,先探一探俄國的意向,再作道理。
“電信往來,大費周折,也怕電信中說不清楚。”恭王從容說道:“事不宜緩,就是另派使臣,到俄國京城,也得兩三個月的工夫,不知開議何。我看,就這樣辦吧?”張之
雖有許多議論要發,無奈孤掌難鳴,而且也不願過於跟恭王抗爭,終於在奏稿上署了名。無形中等於代表清
,贊成和平了結。
總理衙門的會議一散,隨即在恭王府又有另一個會議,商量另派使臣的人選。這又是一個難題,要將崇厚已畫了押的條約推翻,改立新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清議如此憤慨烈,誰也不肯擔此辱國的罪過。而況俄國在萬里以外,苦寒之地,又值隆冬,這趟辛苦,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因而在現在夠資格持節奉使的官員中,一個一個地數,怎麼樣也找不出適當的人選。
本想起用郭嵩燾,以他對洋務的悉,應是唯一夠格的人,但郭嵩燾奉命出使英國,由於副使劉錫鴻的事事掣肘,不得不告病辭官。回到湖南家鄉,又飽受譏辱,罵他媚外,罵他忘本,因而異常灰心,決不肯再來蹚這遭渾水,還是趁早不作此想,免得白白耽誤工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