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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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主持工作的是政委張普景和代理師長竇玉泉。

“熊熊烈焰終於被撲滅了,我們可親可愛的某某某同志卻全身四處負傷。他甦醒過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大火熄滅了嗎?不要管我,保衛國家的財產要緊。”——典型事蹟材料從團裡報到師裡,然後又報到軍裡乃至軍區,軍區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這麼宣傳的。

遠在千里之外的梁必達看見了這張報紙,很是動,拿著報紙到各位同學的房間轉悠,很神氣地跟人家說:“知道某某某某某部隊是誰的部隊嗎?就是本班座的。”倒是陳墨涵,看了報紙之後,蹙著眉頭想了半天,不冷不熱地說:“為什麼不報道事故原因?這說明防事故還有死角,應該給家裡打個電話,別光顧吹了,這種事情吹多了,典型和失火的次數恐怕都要增加。”這幾年,梁、陳二人在工作上齟齬不多,面子上過得去,但工作之外就沒多少來往,總像是隔了一層東西。來這裡學習之後,節假裡,陳墨涵寧肯跟那些被梁必達稱之為“打敗仗的教打勝仗的”出身於國民黨軍的教員們在一起戰例,也堅決拒絕同梁必達一道逛街。

陳墨涵當時的身分是分管行政的副師長,他對“典型”不興趣,他首先關注的還是抓事故苗頭,要“扼殺於萌芽狀態”但是梁必達當時多少有點昏昏然,加上離開部隊有段時間了,洋麵包和牛也漸漸適應了,鋥亮的皮鞋雖然有點硌腳,但是走在南京城裡的路面上,還是比穿布鞋和草鞋要體面得多。

梁必達那時候很在乎體面,自己麾下出了個典型,當然也能為他的體面再增加幾分體面,所以就沒把陳墨涵的話當回事。

沒過多久,政委張普景把電話打過來了,梁必達起先還以為他是報喜的,張普景卻恨恨地說:“假的,假典型。我當時就覺得有疑點,可是軍裡和軍區兩級工作組硬著頭皮昇華,搞出了這麼個假典型。現在我們調查清楚了,火是他自己放的,證據確鑿。”梁必達大吃一驚,怔了半晌才說:“那怎麼辦啊,這不是天大的醜聞嗎?保衛科那群混蛋都是幹什麼吃的?”張普景說:“現在是騎虎難下了,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要商量商量怎麼辦。”梁必達問:“老竇是什麼意思?”張普景說:“老竇這個人你還不瞭解嗎?榮譽面前有點患得患失的,含糊。”張普景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梁必達離職學習,竇玉泉代理師長主持工作,就在這個期間,出了個先進典型,當然是天大的好事,由此將“代”字去掉都是有可能的。但如果又推翻了,形勢馬上就會急轉直下,姑且不論去掉“代”字,甚至連個人品質都會遭到上級的懷疑,反而還要吃這個典型的虧——他自然是竭力想保住了。

梁必達又問:“你的意思呢?”張普景說:“那還有什麼說的?虛作假,欺騙上級,還差點兒真的製造一場火災。我的意思是,向上級彙報真相,師黨委作檢討,這個班長品質惡劣,開除軍籍,押送原籍。”張普景原以為梁必達會明朗地支持他的態度,但他想錯了。

梁必達半天沒吭氣,又問:“還有誰知道真相?”張普景說:“除了保衛科長和小蔡,就是連隊的連長指導員了,常委裡目前也只有我和老竇知道。”梁必達又是長久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老張,木已成舟,這件事情影響太大了,我看,還是維持現狀吧?”張普景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回輪到他不吭氣了,在電話的另一頭糊糊地聽梁必達解釋:“這個班長的做法是錯誤的,但是,他畢竟是個戰士,還年輕。如果把真相捅出去,師裡作個檢討也就過去了,大不了處分幾個人,可是這個戰士就徹底毀了,得不好自殺都是有可能的。再說,他這樣做,雖然動機不可告人,但也有值得諒解的地方,他是要求進步嘛。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就不要擴張了,內部掌握,降低宣傳的調子,年底讓這個戰士正常復員。”張普景急了,說:“老梁,這樣做是不負責任啊,怎麼能這樣處理問題呢?假的就是假的,偽裝應當剝去。這樣卑鄙的行徑,這樣醜惡的靈魂,不處理,反而姑息養,這哪是我們共產黨員應有的原則啊?”張普景說著說著就火了。

梁必達卻沒上火,說:“老張,問題都有兩個方面,就算是假的,可是已經宣揚出去了,已經是典型了,是學習榜樣了。我們暫時遷就一下,給全軍區送出一個典型,貢獻比錯誤大。再說,現在全軍都在學習的那幾個典型,你能保證都是真的?你能保證他們所有的事蹟都是真的?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張普景就把電話摔了。

梁必達愣了一陣,覺得問題沒解決,確實棘手,正琢磨對策,電話又打過來了,還是張普景。

梁必達也火了,說:“我已經脫產了,師長是老竇代理,黨委書記是你張克思代理,你們看著辦吧?”張普景說:“我是先跟你通個氣,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還是堅持,一,披真相。二,師黨委集體檢討。瞞上欺下的事,我張普景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的眼睛裡就容不得沙子。我不怕丟人,也不怕撤職,堅持真理,義不容辭。”說完,聽梁必達久無反應,又說:“老梁,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你是已經脫產了,就是承擔責任,也是我負主要責任,但我需要的你的支持。”梁必達當然不會馬上表態,想了一一會,問道:“這件事情是誰挑起重新調查的?”張普景說:“當然是我。”梁必達在電話裡牙疼似的哼了幾聲,又問:“這個調查經過黨委集體研究了嗎?”張普景頓時語,心裡暗罵,沒想到狗的梁大牙現在這麼狡猾,事情沒有搞清楚,能拿到黨委會上研究嗎?可是不研究,擅自調查一個已被軍和軍區兩級認可的典型,似乎又有些另搞一套的嫌疑。

果然,梁必達開始進攻了,說:“老張我看你是搞鬥爭搞出癮了,現在又打進二師的內部了。你搞這一套有經驗,那你就按照你的戰術來吧。我不表示任何態度。今天這個電話權當沒打。以後有人問我,我會否認的。”說完,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張普景當時氣得臉鐵青。

這件事情最後還是以張普景的意見佔了上風。張普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召開了黨委會,將保衛科重新調查的材料公佈於眾,大家都傻眼了,既然公開化白熱化了,誰也不敢再說保典型的事了,二師建師以來史無前例的一樁醜聞終於暴在光天化之下。

第二十一章六後來梁必達和陳墨涵學習結束回來,軍以下班子調整,竇玉泉到軍裡當副參謀長,軍黨委考慮梁必達和張普景之間矛盾較大,不到一個壺裡,動議把張普景調到另一個師去工作。又一個出乎張普景意料的情況是,梁必達主動找到了軍長楊庭輝和政委王蘭田,彙報了張普景曾經給他打的那個電話,也承認了自己的本位思想和“不健康意圖”滿腔真誠地說:“雖然二師犯了錯誤,但是老張沒犯錯誤。如果不是張普景同志堅持原則,說不定二師還蒙在錯誤的鼓裡。我本人請求繼續同張普景同志一起工作。”按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家也都襟懷坦白了,但是,已經轉業到軍部所在地d市擔任農業局局長的江古碑有一次到二師看望張普景,又把這攤雞屎挑起來了。

在談起老同志的關係時,張普景愉快地說:“媽的,梁必達這個人,現在也學會見風使舵了。狗的腦子轉得快,進步很大。”江古碑說:“這個人中有細,以遮細。在凹凸山,我們都被他玩了。單說一件事,那次李文彬被俘,老竇讓部隊把炮都架上了,他就是不讓打。我就不相信他是為了顧全同志的生命,我看他是居心叵測,他是料定了李文彬受不了老虎凳,故意讓他當叛徒,給我們這些人難堪,出我們的醜,掃清障礙。”張普景聽了此話,當時一愣。他知道江古碑在凹凸山被梁必達捋軟了骨頭,現在到地方工作了,桿硬朗了一些,時不時地在老戰友的面前談談對梁必達同志的看法。當年,梁必達不讓開炮,張普景當時沒有來得及多想,認為梁必達那樣做也未可厚非,甚至體現了懷。是啊,自己的同志還在敵人手裡,怎麼能頭腦一熱就讓他跟敵人同歸於盡呢?但是,事情過後,諸多疑點就出來了,但是幾十年都沒有找到證據。再說,梁必達當時說是為了保全同志的生命,你也沒有證據說他別有用心,怪只怪李文彬是一攤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

張普景對江古碑說:“這事小要再說了,怎麼說都說不出梁必達的問題。現在大家在一起工作,不利於團結的話少說為好。不要把自己的同志想得那麼壞。”江古碑說:“也不要把他想得那麼好。在凹凸山,他說我們整他。我們是整過他,但我們整他是上級佈置的。他就沒整過我們?他整人是用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張普景不悅地說:“什麼我們你們的?都是同志。老江你有些思路不對頭,狹隘。同志之間不能嫉恨雞蒜皮,工作為重,大局為重。”江古碑見話不投機,知道張普景同梁必達明爭暗鬥,頗為謹慎,笑了笑,便不多說了。

第二十一章七梁必達是在朝鮮戰爭爆發之前同安雪梅結婚的,婚後先生了個兒子,襁褓之中就有些膀大圓的態勢,還長了一雙比較可觀的招風耳朵。

滿月那天,給兒子取名字的時候,老戰友聚在一起,提議了不少,文的雅的都有。梁必達盯著兒子左看右看,說:“什麼梁建設梁發展的,你叫他建設他就好好建設啦,你喊他發展他就能發展啦?唯心主義。我看來個實事求是的,這傢伙耳朵大,就叫大耳朵得了,梁大耳朵。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後代會打。眼大觀六路,耳大聽八方,我是梁大牙,一輩子幹得不差。兒子叫梁大耳朵,也算是子承父業。”安雪梅已經習慣於梁必達的武斷了,但是前來恭賀的老同事老戰友們卻紛紛抗議,認為這個名字實在不成體統。客人當中數張普景資格老,比梁必達大幾歲,參加工作就更早,可以倚老賣老,經常同梁必達分庭抗禮。這些年張普景老得比較快,頭上一頭花髮,眼上一副老花眼鏡,四十多歲的人,加上個頭不高,一副瘦的坯子,倒有五六十歲的形象——他自己開玩笑說,跟梁大牙搭夥計,我的青都被他消耗掉了。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他好像還不太樂意跟梁必達分道揚鑣,兩個人爭爭吵吵,還是把一支部隊帶得生龍活虎。

張普景說話向來不客氣,說:“豈有此理!什麼梁大耳朵,像個人名嗎?你有那顆大牙是舊社會造成的。現在是新社會了,怎麼能叫梁大耳朵呢,還想當山大王啊?咱們扛槍吃糧的後代,還是要走革命這條路,我看這樣,叫尚武,這才是子成父業。”梁必達撓了撓頭皮,覺得張普景取的這個名字比其他人取得對味一些,就說:“好,聽政委的,就叫梁尚武。但小名還叫梁大耳朵。”那段時間,由於方方面面的關係都比較順利,經濟建設氣氛濃厚,幹部們也都安居樂業,戀愛結婚生兒育女各項工作都朝氣蓬。那些子,也是張普景和梁必達在互相搭檔上有史以來的黃金歲月。

為第一個孩子取名,梁必達聽了張普景的,到部隊從朝鮮歸建,又生了第二個孩子,是個閨女,梁必達就不聽任何人的意見了,自作主張且不容置疑地給女兒取了個名字叫東方紅。

當時安雪梅的臉上就有些難堪,但是又不敢反對,私下裡跟張普景反映,說師長懷念東方聞音,是可以理解的,問題是直接把孩子的名字取成東方紅就不合適了,好像孩子不是我生的,是東方聞音生的似的。

張普景便去找梁必達,說:“老梁,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明白,可是你也要為安雪梅想想,人家一個女同志,是很講自尊的。你不能這麼給孩子取名字。”梁必達卻毫不妥協,眼珠子一瞪,說:“你張克思管得也太寬了,人說管天管地還不管人家吃喝放呢,我給孩子取名字你也管。上次我都聽了你的,你想怎麼樣?是不是我的每個孩子都要請你取名字啊,是我的孩子還是你的孩子?”張普景說:“在部隊我是政委,在同志之間我是兄長,革命幹部家庭的事也不完全是私事,私事處理不好,照樣影響工作。不僅這個名字要改過來,我還得提醒你,要尊重安雪梅同志,人家也是個團級幹部,還是凹凸山的老革命,資歷比你還長,你居然規定她稱呼你師長,有這樣對待老婆的嗎?”梁必達說:“誰告訴你她稱我師長是我規定的?她那樣稱呼是她的習慣。”張普景說:“她習慣了你也習慣嗎?在上她喊不喊你師長?說起來都是笑話!她為什麼這樣稱呼,還不是你在人家面前總擺師長的架子?”梁必達說:“一,關於安雪梅同志喊我師長的問題,我可以做她的工作,但是在部隊面前,她還是應該喊師長,她喊我老梁梁必達梁大牙合適嗎?在家裡她可以喊別的,但是她要堅持這麼喊,我也尊重她的習慣。二,關於給孩子取名字的事,就這麼定了,你要是不同意,可以在黨委會上提出來。”張普景啼笑皆非——有把為孩子取名的事拿到師里黨委會研究的嗎?但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又似乎不那麼合適,知道那段往事的人能夠體諒和理解,不知道那段往事的人會怎麼想?再說,孩子大了知道這件事情又會怎麼想?但在這個問題上,梁必達寸土不讓。

梁必達說:“將來如果再生一個,就取名為安大頭,跟我老伴從內容到形式都一脈相承。革命軍人的孩子是革命的,不是私有財產。我把她取名東方紅,不僅有紀念東方聞音的意思,也有紀念新中國成立的意思。”這次爭論不了了之。

過了一段時間,倒是安雪梅又找到張普景,主動撤訴,說:“算了,既然師長堅持這麼取,就叫東方紅吧,這名字也滿好聽的。再說,我和東方聞音情同姐妹,孩子隨她的姓,也算是一種情寄託,師長的動機是好的,我擁護。”如此“張克思”就沒轍了。

到了張普景的女兒出生,梁必達拎了一瓶酒去,對張普景說:“勞你大駕給梁大耳朵取了個梁尚武的名字,不錯,有氣勢。但是我越想越不對勁,我梁必達自己連個名字都取不好嗎?那也太沒文化了。不行,你這個小兔崽子的名字該由我來取,不然我就吃虧了。”張普景說:“怎麼敢說你沒文化?你不是說過嘛,東方聞音給你的評價是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知識,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素質,具有高中以上文化前途。再加上在南京軍事學院學習,連孫子兵法都講得頭頭是道了,誰還敢講你沒文化啊?”梁必達哈哈大笑:“那好,你這孩子的名字我取,叫張原則。”張普景不痛快了,臉極其難看:“老梁,你人前人後叫我張克思,有挖苦的意思,我不屑於跟你爭論,張克思就張克思吧,你挖苦不倒我。我這可是個女兒,一個女孩子,叫張原則像個什麼樣子?”梁必達不慌不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五糧篤了篤,說:“你這個人,真是沒氣量,我是來給孩子取名的,不是來跟你磨牙的,你火什麼火?我喊你張克思是抬舉你,我喊你張漢你幹嗎?再說,你不也是喊我梁大拿嗎?比起梁大拿,張克思總要高尚些吧?我且問你,我拿了你什麼了?”張普景一想,梁必達的話乍聽起來倒像有些道理,但卻實實在在是強詞奪理。至於說拿了什麼,你梁必達心裡還不明白?黨委書記的角都叫你拿去了,一拿就是十幾年,還不夠嗎?可是這話顯然不是這個時候可以說的。

張普景說:“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兒不能叫張原則,這簡直是對我的進一步挖苦。你要不是來搗蛋的,就動動腦筋取個像樣的。”梁必達說:“我是動過腦筋來的,就叫張原則。我要是故意搗蛋挖苦你,我是王八蛋。”張普景見梁必達又變成了梁大牙,胡攪蠻纏,覺得為這個事傷了面子不好,就退了一步,說:“也難得你這個師長叔叔如此重視犬女,這樣好不好,中庸一下,就叫張原行不行?”梁必達也意識到剛才的玩笑有假成真的危險,兩個人本來關係微妙,近來好不容易有了緩解,分寸還是要把握好,於是借坡下驢,也退了一步,說:“那好,你們叫她張原,我還是叫她張原則。等孩子大了,讓她自己選擇。”張普景想了想,覺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如此看來,關係還是融洽的。

第二十一章八二師駐地在中原某市,營房是原先蘇聯人為國民黨軍設計的,軍官住宅高大寬敞,師長和政委共住一幢房子”但從中間隔開,每家一個獨立小院,梁家居東,張家在西,各佔地二百多平米,院子裡還有菜地。

搬進新居之初,梁必達發現過於空曠,也過於清冷,便同張普景商量,把中間的那堵牆打開,就像後來樣板戲裡唱的那樣,拆了牆就是一家了。

張普景一眼就看穿了梁必達的陰謀,因為安雪梅在軍隊醫院當領導,忙得要死,又不會調劑生活,而張普景的夫人汪成華是個家庭婦女,相對輕閒、,而且做得一手好菜,梁必達便常常到張普景家“檢查伙食”嫌繞路敲門喊門不方便,所以要“兩家併成一家”張普景說:“你少來這一套,要是情深,牆不打開也是一家。你狗的盡算計我,併成一家你伙食費?我纏不過你,堅決不同意把牆打開。”但是張普景堅決不同意沒用。

這次雖然沒有達成協議,但梁必達斷無半途而廢的習慣。

有一次張普景下部隊幾天,回來一看,中間的那道牆還是讓工兵連給打通了,還造了個小圓門。張普景氣不打一處來,他在這邊罵,梁必達在那邊笑,也不還口,可是,牆被打開的事實卻是不好更改的了。

以後有了孩子,張普景才發現梁必達這狗的果然陰險,有長遠眼光。

那時候幼兒園還沒有建起來,在當時的政治氣候裡又不敢請保姆。白天上班,梁必達便唆使孩子鑽“到西院去,汪阿姨會講故事。”孩子們自然歡天喜地了。第一回,張普景就警覺起來了——這個頭不能開,於是親自把兩個小東西往東院驅趕,但是趕到東院,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了,兩口子都上班去了,只好又領回家,給自己的老婆。

這以後就壞了,形成了慣例,每天上班,孩子準時鑽過來,趕都趕不走,再說老婆也不讓趕了,說這些小貓小狗的,帶一個兩個是帶,帶二個四個也是帶——帶出情了,以致後來幼兒園建好之後,梁大耳朵和東方紅放學回來,還是先到兩院,跟成華阿姨撒足了嬌,跟張普景的兩個孩子張文韜和張原則一起撒足了野,在張家吃過了晚飯,這才磨磨蹭蹭地鑽回家——這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在十二歲以前,不是特殊情況,梁尚武和東方紅很少在自己的家星吃過晚飯,因為梁家的晚飯沒有張家的晚飯香。

有一次開一個軍民關係方面的會議,駐地市裡來了幾個記者,會前會後拍了許多照片。此後不久的一天,張普景到東院找梁必達有事,一進客廳,便看見偌大的一面牆上新懸掛上了許多鏡框,上面的照片都是趾高氣揚的梁必達。倒是有一張是和張普景的合影,但張普景一看就火了。

在那張照片上,張普景顯得無比矮小,腦袋跟梁必達的脯一個水平,正仰起頭跟梁必達一本正經地說著什麼,而梁必達則顯得人高馬大,一隻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微笑著俯瞰張普景,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勢,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就像是主席接見小八路。

其實,張普景雖然個頭低了一點,也僅僅是相對梁必達而言,他的身高比梁必達差不到十公分,而這張照片居然高低懸殊如此之大,顯然是拍攝角度問題。

張普景沉下臉說:“梁大牙你安的什麼心,為什麼單把這張照片掛起來,還掛得這樣醒目。這不是抬高自己貶低別人嗎?”梁必達說:“扯淡,這是為了體現我們軍政一把手緊密團結嘛。”張普景說:“取下來,不取我給你砸了。”梁必達說:“你敢?這是我的家,我想怎麼掛就怎麼掛,你管的也太寬了。”吵來吵去,梁必達堅持不取那張照片。張普景無奈,真砸當然也不合適,再說為了一張照片鬧得不亦樂乎也像個師政委的氣量,梁必達能玩這種小伎倆,他不能。但是又覺得窩囊,氣鼓鼓地回到家裡,翻箱倒櫃找照片,也想找一張自己高大而梁必達矮小的照片,卻是無論如何找不到理想的,只好罵狗的梁大牙居心不良,把什麼機關都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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