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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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轉眼望去,卻是那計然先生,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拍手。呂不韋亦點頭道:“了不起,了不起。艾伊絲,這美人尋一個都難,你找來四人,真是神奇,至於這焰火舞蹈也別有趣味,讓人耳目一新。”卓王孫道:“這四女相貌如此相似,難道是孿生姐妹?”寡婦請搖頭道:“若是孿生姐妹,頭髮眼睛的顏必然一樣,艾伊絲,這四人你是怎麼找來的?”艾伊絲咯咯笑道:“我怎麼找來的你不用管,怎麼,還能入你法眼麼?”她口氣跋扈,寡婦清聽得微微皺眉,艾伊絲心中得意,又笑了兩聲,說道:“谷縝,你以為如何?”谷縝笑道:“有一樣不好。”艾伊絲道:“什麼?”谷縝道:“四位姑娘衣服換得太快,真是遺憾。”此言一出,大合眾商人心意,這些人多是俗人,當即紛紛叫道:“是啊,是啊。”

“不錯,不錯。”

“下。”艾伊絲怒哼道:“姓谷的,你的美人呢?”谷縝道:“我的美人眼下不在。”艾伊絲到:“哪有這種道理,來比美人,美人竟然不在?”谷縝道:“是啊,才不久她與我鬧了彆扭,不知逃到哪去了。”艾伊絲怒道:“我知道你的,你比不過我,就想混賴?”谷縝笑道:“天地良心,我哪裡混賴了?我那位美人可是舉世無雙,別說你這四個美人,就是四十個,四百個美人加起來,也抵不上她的一小指頭的。”

“胡吹大氣。”艾伊絲冷哼一聲,“她叫什麼名字?”谷縝笑道:“她芳名施妙妙,綽號傻魚兒,別號母老虎,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有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我眼裡,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誰也比不上的。”

“胡說八道。”艾伊絲怒道:“有種的叫她來比。”谷縝笑道:“不是說鬧彆扭了麼?她不來,我也無法,這樣吧,有道是‘遠來是客’,你不遠萬里而來,我讓你這一局,算是送你一件大禮。”艾伊絲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中土諸商見谷縝一派鎮定,只當他必有高招,個個翹首以待,不料等了半晌,等來如此結果,頓時好生失望。四名評判也是各各驚奇,寡婦清道:“東財神,你想明白,鬥寶五局,一局也輸不得。”谷縝微微一笑,淡然道:“清姥姥,我想明白了,我媳婦兒沒來,這一局不比也罷。”四名評判面面相對,均錯愕之,卓王孫沉聲道:“東財神,口說無憑。你說施姑娘美貌無比,我們未曾瞧過,不能定奪。這一局,我判西財神勝。”說罷舉起左手,呂不韋、計然先生也舉左手,寡婦清卻舉右手。呂不韋怪道:“清姥姥,你這是何故?”寡婦清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天下男子多半負心薄倖,貪戀美,見一個愛一個,教女子傷心。谷縝專一於情,認為所愛之人為天下最美,為此寧可輸掉命攸關的賭局,如此情意,豈不叫世間男子汗顏麼?衝他這份心意,無論輸贏,我都要舉右手的。”谷縝笑道:“多謝。”艾伊絲見他笑臉,卻是氣得七竅生煙,心裡暗罵:“姓谷的小狗,狡猾透頂,無恥已極。”原來谷縝此舉看來荒唐,影響實則深遠,此番鬥寶,除了寶物好壞,便瞧四位評判的心意,寡婦清當年也為情所傷,最恨負心薄倖之輩,敬重情思專一之人。谷縝看似不比勝負,一番說辭卻將她深深打動,盡得老婦人歡心,後面四局,這老嫗必然有所偏向。艾伊絲費盡心思,找來這四位絕世佳麗,演出這“火雲麗影”的妙相,別說施妙妙不在,就算在場,論及體態容貌神韻之美,也是大為不及,這一局艾伊絲可以說勝券在握,不料谷縝雖然輸掉此局,卻憑著幾句空話,換來一張旱澇保收的死票,一失一得,大可互相抵消了。

這些微妙關係,場上人群雖眾多,也只有寥寥數人能夠領會。沉寂時許,呂不韋宣佈道:“美人局三比一,西財神勝。”話音方落,胡人群裡發出一陣歡呼,樂伎也奏起曲子,韻律歡快暢,盡顯心中喜悅。

卓王孫招手示意眾人安靜,面向谷縝與艾伊絲道:“下一局比什麼?”艾伊絲沒答話,谷縝已笑道:“我中華錦繡之國,即在我國鬥寶,美人比過,就該賭賽錦緞了。”卓王孫點頭道:“說得是,西財神以為如何?”艾伊絲冷笑一聲,心道:“不知死活的小狗,想要扳回這一局麼?哼,瞧你狗急跳牆,還有什麼能耐?”當下揚聲道:“好,就賽錦緞。”谷縝攤出手來,笑道:“趙守真。”身後商賈手捧一隻玉匣,應聲上前,正是那桐城首富趙守真。谷縝展開玉匣,捧出薄薄一疊綢緞,谷、趙二人各持一端,輕輕展開,那錦緞長數丈,寬數尺,質地細如蛛絲、薄如蟬翼,上面連錦繡滿鮮花雲霞,花瓣片片如生,經明媚天光一照,花間水晶瑩剔透,宛然在花瓣上輕輕滾動,花朵四周紅霞如燒,紫氣紛紜,彷彿美人醉靨,明媚動人。

這幅錦緞質地之輕薄,花紋之細膩,均是世間所無,場上眾人均是屏息,生恐一時不慎,呼出一口大氣,便將緞子吹得破了。谷縝伸出五指,撫過如水緞面,笑道:“這緞子名叫‘天孫錦’,是唐末五代之時,一位織錦名匠以野蠶絲夾雜南海異種蛛絲,花費三十年光陰織成,長五丈,寬四尺,柔韌難斷,輕重卻不過半兩。為織這幅錦緞,那位匠人幾乎耗盡畢生心血,成功之,竟然嘔血而死,大家看,這錦上花朵無不鮮豔,惟獨這裡有一朵黑牡丹…”眾人順著他指點瞧去,果然右下角一朵牡丹蓓蕾,黑中透紫,處在奼紫嫣紅之中,分外顯眼。谷縝嘆了口氣,說道:“聽說這朵黑牡丹,是那位前輩匠人心血所化,故而這‘天孫錦’又名‘嘔血錦’,自古錦緞,無一能及。”說罷將“天孫錦”在光下輕輕轉動,隨他轉動,錦上花、霞光均生變化,忽地有人驚道:“哎呀,這黑牡丹能開。”眾人聞聲驚詫,定睛望去,果然那朵黑牡丹竟隨光變強,徐徐綻開,吐出青綠花蕊,谷縝再轉,黑牡丹所承光減弱,復又慢慢合攏,直至回覆舊觀,變成一朵花蕊。

一時間,驚呼之聲久久不絕,眾胡人也無不驚歎豔羨,頭接耳。四名評判沉默半晌,呂不韋嘆道:“久聞‘天孫錦’之名,本以為時過數百年,早已朽壞亡失,不料上蒼庇佑,竟然還在人間。今看來,不虧為我中華至寶、絕代奇珍。東財神,古物易毀難得,你還是快快收好吧。”中土商人聽的此話,無不面,谷縝一笑,將“天孫錦”疊好,收入匣中,舉目望去,卻見眾胡人雖然神好奇,卻無半點懼,谷縝不心頭一沉:“這群人見了‘天孫錦’的神妙,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莫非…那婆娘還有更厲害的後著?”思索間,忽聽艾伊絲冷笑一聲,說到:“就這個麼?我還當是多麼了不起的寶貝呢。”眾人聞言,均是變,谷縝笑道:“這麼說你的寶貝更加了不起了?”艾伊絲冷哼了一聲,說到:“那是自然,拿出來。”話音方落,兩名胡人越眾而出,懷抱木炭,堆在地上,燃起一堆篝火,紅藍火焰騰起,一股淡淡幽香瀰漫開來,令人心神逸,思慮一空。原來那木炭竟是沉香木所制,一經燃燒,便有香氣,但眾人又覺奇怪,既是比試錦緞,為何要燃篝火。正想著,只見金髮美人娟姑娘走出行列,手捧一面金匣,與她金秀髮一般,金光蕩,上下輝映。

展開金匣,娟姑娘取出一幅雪白錦緞,與素姑娘各牽一頭,徐徐展開,足有十丈,五尺寬窄,通體素白如雪,不染一塵,似有淡淡光在錦上浮動,除此之外,再無特別之處。

人群中響起嗡嗡議論,眾人均不料艾伊絲大言炎炎,結果卻捧出一面尋常白絹,一時頗為不解,惟獨谷縝凝視那白絹,烏黑長眉微微皺起。

蘭幽手持一隻水晶碗,移前一步,將碗中明黃體潑向白絹,敢情盡是黃油。白絹捧出,已然出人意料,此時更為油脂所汙,一時間群情譁然,中土商人之中響起低低譏笑之聲。

就在這時,娟、素二女微微躬身,將那白絹送入篝火,一分一分經過火焰,油脂入火,燃燒起來,不料那白絹經過如此焚燒,不僅毫無傷損,澤竟不稍變。

眾商人吃驚不已,紛紛議論,有人道:“是火浣布!”另有人搖頭道:“火浣布我見過,這白絹是細絲織成的,分明是緞子,不能算‘布’!”陸漸見那白絹入火不燃,已覺驚奇,聽到議論,忍不住問道:“谷縝,什麼叫‘火浣布’?”谷縝注視那白絹,神思不屬,隨口答道:“那是從岩石中出的一種細線,紡織成布,入火不燃,別名‘石棉’。過去有人將石棉布做成袍子,在宴會上故意髒,然後丟入火裡,袍上的穢物盡被燒掉,袍子卻是鮮亮如初,彷彿洗過一般。別的布料都是水洗,這布卻是火洗,故而又稱‘火浣布’。”陸漸聽得嘖嘖稱奇:“這白絹也是火浣布麼?”谷縝微微搖頭,道:“不是。”陸漸道:“那是什麼?”谷縝微微冷笑:“這東西的來歷我大約猜到,卻沒料到那婆娘神通廣大,真能找到。”說話間,白絹上油脂燒盡,從篝火中取出,鮮亮如新,猶勝燃燒之前,絹上光澤動,越發耀眼。二女手持白絹,來到岸邊,侵入江水,白絹新被火燒,雖不曾壞,卻甚熾熱,新一入水,水面頓時騰起淡淡白氣。

待到白氣散盡,二女仍不提起白絹,任其在水中浸泡良久,方才提起,冉冉送到四位評判之前。四位評判均是神鄭重,撫摸白絹,不料雙手與那白絹一碰,均出詫,原來白絹在水中浸泡良久,此時入手卻只是涼而不沁,乾已極,殊無溼意,彷彿從頭至尾都不曾在水中浸過。四人發覺此事,無不驚訝,寡婦清道:“這匹白絹入火不燃,遇水不濡,難道真是那件東西…”呂不韋亦皺眉道:“那東西傳說多年,難道真有其物?”計然先生冷冷道:“錯不了,這匹白絹不灼不濡,上有寒冰錯斷之紋,正是傳說中冰蠶絲織成的‘玄冰紈’。”卓王孫吃驚道:“冰蠶深藏雪山無人之境,與冰雪同,以雪蓮為食,十年方能長成,得一條難如登天。抑且此物一生之中,所吐蠶絲不足一錢,這幅白絹重達數斤,要多少冰蠶吐絲,才能織成?”計然先生冷冷道:“若非如此,哪能顯出‘玄冰紈’的寶貴?”其他三人均是點頭,寡婦清嘆道:“無怪這緞子全是素白。冰蠶絲水火不侵,天下任何染料也無法附著,故而只能用其本。唉,其實這人世間最妙的彩莫過於本,玄冰紈以本,冰清玉潔,正合大道。”呂不韋亦點頭道:“不只如此,這緞子做成衣衫,冬暖夏涼,任是何等酷暑嚴寒,一件單衣便能足夠。”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去,與卓王孫頭接耳,商議時許,說道:“‘天孫緞’固是稀世奇珍,但終是凡間之物,‘玄冰紈’為千萬冰蠶魂所化,實乃天生神物。我與呂兄商議過了…”說罷,卓,呂二人同時舉起左手,計然先生亦舉左手,寡婦清面遲疑,看了谷縝一眼,忽地嘆了一口氣,也將左手舉起。呂不韋道:“四比零,錦繡局,西財神勝。”此言一出,中土商人一片譁然。艾伊絲卻是咯咯大笑,媚聲道:“不韋前輩,‘玄冰紈’的妙處你還少說了一樣呢。”呂不韋道:“什麼妙處?”艾伊絲道:“這段子不僅風寒暑熱不入,對陳年寒疾更有奇效,前輩向來腿有寒疾,行走不便,這幅‘玄冰紈’就送給你好啦。”呂不韋一愣,正要回絕,艾伊絲已搶著說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行賄,只為您身子著想,前輩若不願收,小女子借你也好,只要當做被子蓋上兩月,寒疾自然痊癒。至於後面的競賽麼,前輩大可以秉公執法,不要為了此事敗壞規矩,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勝過這姓谷的小狗。”呂不韋早年也是一位鉅商,大起大落,將富貴看的十分淡泊,唯獨左腿寒疾經年不愈,屢治無功,每到冬天,痠痛入骨,是他心頭之患,自想這“玄冰紈”若真如艾伊絲所說,數月可愈,豈非大妙?想到這裡,雖沒有持法偏頗之念,也對艾伊絲生出莫大好

中土商人聽到結果,沮喪之極,中華絲綢之國,卻在絲綢之上大敗虧輸,不但叫人意外,更是丟盡臉面。如今鬥寶五局輸了二局,後面三局,西財神任贏一局,均可獲勝,谷縝再輸一局,不只財神指環拱手相讓,中土無數財富也將從此落入異族之手,一時間,商人群中鴉雀無聲,百十道目光盡皆凝注在谷縝臉上。

谷縝卻只微一皺眉,隨即眉宇舒展,笑容洋溢,拱手笑道:“艾伊絲,恭喜恭喜,那麼第三局比什麼呢?”艾伊絲冷笑一聲,幽幽道:“還用問麼?自然是鬥名香了。”眾商人聞言,無不變,西域香料,自古勝過中土,當年南海鬥寶,谷縝三勝一負,就是負在“妙香局”上。艾伊絲此時提出“鬥名香”分明是要窮寇猛追,一舉打敗谷縝,不給其任何機會。一時間,眾商人紛紛鼓譟起來:“不成,哪能你說比什麼,就比什麼?”

“番婆子,你懂不懂中土的規矩?客隨主便,主人說比什麼,就比什麼…”魯些的,汙言穢語也競相吐出,只是想將水攪渾,最好從此不比,各自打道回府。

艾伊絲冷笑一聲,說道:“谷縝,你手底下就只這些貨?”谷縝笑笑,將手一舉,場上寂然,再無生息。谷縝說道:“鬥名香麼?谷某奉陪。”眾商人見他如此神氣,心中均是一定。艾伊絲卻是心頭微沉:“這小狗難道還有什麼伎倆?哼,聞香一道,是我所長,料他也無什麼能為。看來今年不見,谷小狗全無長進,今天定要他輸光當盡,向我跪地求饒不可。”想到這裡,揚聲道:“蘭幽,獻香。”蘭幽漫步走出,這時早有兩名胡奴從船艙中抬出一個雕刻美的紫檀木架,架上擱滿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水晶瓶,小者不過數寸,大者高有尺許,肚大頸細,瓶口有,瓶中膏各異,紅黃藍紫,濃淡不一。

檀木架抬到蘭幽身前,她伸出纖纖素手,撫摸檢視一番,面對四名評判,媚聲道:“往斗香,都是成品名香,互為比較,今斗香,蘭幽卻想換個法子,當著諸位評判之面,即時合香,當場奉上。”四位評判均,卓王孫道:“這法子未免行險,合香之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若有一絲不慎,豈不壞了香氣?”艾伊絲笑道:“王孫公多慮啦,不如此,怎見得我的這位屬下的高明?”呂不韋點頭道:“這位姑娘年紀輕輕,竟是香道高手麼?若沒有過人的技巧,豈能當場合香?”蘭幽笑道:“不韋公謬讚啦,香道深廣,蘭幽略知皮,要不是主任有令,斷不敢在諸位前輩面前獻醜。”她言語謙遜,神嬌媚,令人一瞧,便生憐愛。但神雖媚,舉手抬足,卻是鎮定自若,自信滿溢,中土眾商見狀,一顆心不覺懸了起來。

蘭幽捧來一隻雕細鏤的水晶圓盞,從架上輪取出水晶瓶,將瓶中膏漸次注入盞中,或多或少,多則半升,少不過半滴,一面注入,一面搖勻,但見她出手極而,不待盞中香氣散開,便已灌注完畢,是以場上雖有於香道的商人,竟不能分辨出她到底用了何種香料。

不多時,蘭幽配完三盞,輕輕搖勻,一盞呈淡黃,一盞粉紅如霞,一盞清碧如水,蘭幽湊鼻嗅嗅,醉滿足之,放在琉璃盤中,託到四名評判面前。

四人各自掏出一方雪白手巾,湊到盞前,用手巾輕輕扇動,嗅那盞內散發出的綿綿香氣;寡婦清當先嗅完,眉頭微皺,抬頭注目谷縝,眼裡透出濃濃憂,認識她的中土商人心中無不咯噔一下,均知此老本身就是天下有數的香道高手,於和合、辨識諸般名香,她既是這般神,足見那胡女所合香水必然絕妙,不易戰勝。

憂心之中,評判均已嗅完香料,直起身來,計然先生依然神氣冷淡,卓王孫、呂不韋臉上卻有滿足愉悅之,久久不褪,過了半晌,呂不韋方才開口問道:“這三品香可有名字?”蘭幽笑道:“黃的名叫‘夜月金’。”卓王孫讚道:“此名貼切,這一品香清奇高妙,本如月當空,但清美之中又帶有一絲富貴之氣,恰如明月之下,笙歌宴,金粉織,令人不覺沉醉。”說罷問道:“粉的呢?”蘭幽道:“粉的名叫‘虞美人’。”呂不韋撫掌讚道:“妙啊,此香氣味濃而不膩,初聞如急湍水,暢快淋漓,聞罷之後,卻又餘味綿綿,引人愁思,好比李後主的《虞美人》詞中所道:‘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水向東。’此香美好如雕欄玉砌、花秋月,暢之處,卻似一江水,縱情奔,只是繁華雖好,轉頭既空,只留滿懷愁思罷了。小姑娘,你小小年紀,怎能合出如此意味深長的妙香?”蘭幽雙頰微微一紅,說道:“晚輩情,喜聚不喜散,聚時雖然美好,散時不覺惆悵。晚輩只是將這點兒小小心思化入香裡罷了。”呂不韋連連點頭,說道:“了不起,了不起,以情入香道,已經是絕頂境界了。”蘭幽微微一笑,又道:“碧的名子,前輩要不要聽?”呂不韋忙道:“請說請說。”蘭幽道:“這一品香,叫做‘菩提樹下’。”

“善哉,善哉。”呂、卓二人未答,寡婦清忽地接口道,“這一品香空靈出奇,不染俗氣,神清心,發人深省,就如釋迦牟尼悟道時的菩提寶樹,開悟覺者,啟迪智慧。此香以此為名,可是因為這個緣故?”蘭幽頜首笑道:“前輩說的是。”寡婦清默然點頭,瞧了谷縝一眼,臉上憂更濃。

谷縝笑笑,尚未言語,忽聽一個聲音淡淡道:“空靈出奇,只怕未必。”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瘦小,鼻子碩大的怪人從陸漸身後慢慢走出,身子佝僂前探,有如一隻獵犬,臉上滿是愁苦之,不是別人,正是“鬼鼻”蘇聞香了。

蘇聞香為人低調,常年隱身沈舟虛身後,名聲雖在,認識他的人卻是極少,眾人只瞧這小怪人相貌古怪,形容落魄,又不知他來歷,望著他一步一頓走到蘭幽身前,心中均有不平之,只覺這對男女一個奇醜,一個奇美,立在一處,醜者越發討厭,美者越發嫵媚。

蘇聞香走到“菩提樹下”之前,伸鼻嗅嗅,徐徐說道:“降真香少了,安息香多了,橙花、丁香配合不當,阿末香太多、薔薇水太濃,席香搭配茉莉,嘿,真是胡鬧。唔,還有酒作引子,這個很好,讓蘇合香氤氳不散,讓安息香更易發散,讓阿末香越發清冽,但既是引子,便不宜太多,一旦多了,就是釀酒,不是合香了…”他絮絮叨叨,蘭幽臉漸漸肅然起來,一雙妙目盯著眼前的怪人,心中不勝驚奇,原來蘇聞香所說香料,一點不差,正是“菩提樹下”的香水配方。自己千辛萬苦鑽研出的香方,竟被他輕輕一嗅,即刻說出,世間古怪之事,真是莫過於此。但她少年得志,通香道,又對這品“菩提樹下”極為自負,此時被蘇聞香三言兩語貶得一無是處,驚奇一過,大憤怒,微微揚起下巴,出一絲冷笑。

不料蘇聞香一旦墮入香道,神專著,無以自拔,全然不覺對方心情,一味動巨鼻,嗅完“菩提樹下”再嗅“虞美人”連連搖頭道:“這一品香更糟啦,摻入沒藥,實為敗筆,香也太多,沖鼻驚心,餘味不足,這是合香的大忌,你這小姑娘看起來聰明,怎麼不懂這個道理呢?至於蘇合香,倒是不壞,若是無它,這品香狗也不聞的…”蘭幽聽到這裡,氣得幾乎暈了過去,不住驟失風度,罵道:“你才是狗呢。”但蘇聞香品香之時,所有神都在鼻上,眼不能見,耳不能聞,佳人嗔罵落在他耳裡,只是嗡嗡一片,和蒼蠅蚊子也差不多,一時間她罵她的,我嗅我的,邊嗅邊道:“唔,小姑娘用花香的本事很好,只不過水仙太輕,薔薇太沉,茉莉太濃,風信子太脆,嗯,這松香妙極,沒有它,就好比吃飯沒有鹽巴呢…”蘇聞香就事論事,先貶後褒,蘭幽先怒後喜,繼而滿心糊塗,望著眼前怪人,惑神氣,“虞美人”香氣細微繁複,蘇聞香信口道來,所言香料絕無遺漏,至於多少濃淡,蘭幽雖然不解,但聽蘇聞香如此篤定,心中不覺生出一絲動搖:“這個人說的…是真是假?”恍惚間,蘇聞香已嗅完“虞美人”再嗅“夜月金”說道:“夜月金,香氣雖俗氣,名字卻很好,說來三品香中,這品最好。好在哪兒?好在香中有帥,以麝香為帥,統領眾香。小姑娘,合香就如何藥,也要講究君臣佐使,香有靈,切忌將其看成死物,要分清長少主次,盡其所長。這品香中,麝香雖淡,卻沉凝不散,如將如相,藿香,沉香,雞舌,青木,玫瑰氣味濃厚,好比武將征伐,紫花勒,白檀香,鬱金香,甲香等等,氣味較輕,有如文史,故而此香能夠清濃並存而不悖,既有明月之清光,又如盛宴之奢華,只是…”他說到這裡,巨鼻,臉上出困惑之,蘭幽見他神態,只怕又要責怪自己,無端心跳轉快,呼急促,雙頰染上一抹酡紅。蘇聞香專著香料,全不覺面佳人美態,巨鼻反覆動,慢慢說道:“這香方之中,有一味香實在多餘呢…”蘭幽心頭一顫,花容微變,急忙低聲道:“先生…”蘇聞香抬起頭來,但見蘭幽神窘迫,眼裡盡是哀求之意,一時心裡不解,說到:“我問你,幹嘛在這品香里加入助情花,雖不致壞了香品,但這奇花本是催情之物,清姥姥也還罷了,其他三位評判若是嗅了,動了,豈不尷尬…”此話一出,眾人譁然,蘭幽羞得無地自容,艾伊絲忍不住厲聲喝道:“你這廝信口雌黃,你有什麼憑證,證明這香水裡有‘助情花’?”蘇聞香情憨直,一聽別人懷疑自身品香之能,頓時生起氣來,指著鼻子道:“我這鼻子就是佐證,你可以騙人,鼻子卻不會騙我,這香裡沒有‘助情花’,我把鼻子割了給你呢…”艾伊絲一時語,四名評判之中,計然先生,寡婦清還罷了,呂不韋、卓王孫卻是又驚又怒,心想無怪方才嗅香之後,對這“夜月金”格外戀,更對這合香的少女朦朦朧朧生出異樣好,原來竟是對方在香裡動了手腳,摻入催情香,若非被這巨鼻怪人點破,呆會評判之時,必然因為這分曖昧之情,有所偏頗。他二人越想越氣,瞪著金轎,臉陰沉。艾伊絲見狀忙說:“各位評判,請聽我說…”呂不韋冷哼一聲,高聲道:“不必說了。”抓起身旁“玄冰紈”丟了過去,喝道,“還給你,老夫命賤,受不起這等寶貝。”中土眾商無不竊笑,艾伊絲沉默半晌,冷哼一聲,說道:“便有‘助情花’又如何?敢問諸位,助情花香,算不算香料?”寡婦清道:“算的,只是…”艾伊絲道:“既然是斗香,任何香料均可合香,是否曾有定規說,合香之時,不能使用催情香麼?”她詭計被拆穿,索大耍無賴,眾評判明知她一派詭辯,卻是無法反駁,唯有相視苦笑。卓王孫說道:“雖沒有如此定規,但請西財神再用催情香時,事先知會一聲,老朽年邁,經不得如此折騰。”中土商人鬨然大笑,艾伊絲無言以對,心中又羞又惱。

蘇聞香湊身來到那檀木架前,伸手擰開一隻水晶瓶,聳鼻嗅聞,不喜上眉梢,說道:“好純的杏花香!”不待蘭幽答應,他好這瓶,又取其他晶瓶,逐一嗅聞道:“這是木樨,這是桂,這是含笑,這是酴醾,這是木槿…”他每嗅一樣,均是兩眼發亮,神貪婪,便如進了無盡寶庫的守財奴,對著每瓶香香膏,都是愛不釋手。艾伊絲瞧得不耐,說道,“你這人來做什麼?若不鬥香,快快滾開,不要在這裡礙眼。”蘇聞香文言笑道:“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轉身向蘭幽道:“你的香雖然不錯了,但是隻能讓人嗅到,不能讓人看到。”艾伊絲吃驚道:“香本來就是用鼻來嗅,眼睛怎能看到?”蘇聞香道:“我說的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最高明的香,能在他人心中畫出畫來…”蘭幽更覺匪夷所思,皺眉道:“用香在心中畫畫?這是什麼含意?”蘇聞香點點頭,說到:“我借你的香香膏,也合三品香水如何?”蘭幽雖已猜到蘇聞香嗅覺奇特,但她浸香道多年,痴於此,明知大敵當前,仍對他的說法倍新奇,忍不住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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