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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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江華笑笑說“不久以前我還在煤礦上呢。”道靜半信半疑地搖著頭:“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工人呀,那麼豐富的知識…我一直還以為你是大學生呢。”江華笑道:“怎麼樣?你以為工人都是胳膊笨腿、渾渾濛濛的嗎?不見得都是這樣吧?”一句話好像響雷般落在道靜的心上。剛才江華問她問題她回答不上,但她並不覺得難堪;現在當江華說了這句話,不知怎的卻使她忽然到了羞愧。她擺著衣角,小聲說:“口頭上我也知道工人階級能幹、有力量,可是,心裡…老江,我對你說真話:我還是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今天,我才明白了我自己…空空的繡花枕頭…對吧?”聽罷她的話,江華笑起來了。他不說話只是微笑,鬧得正懊喪著的道靜也只好笑了。

“道靜,請你告訴我,”沉了沉,江華又向她提問題了“你和學生們的家長,比如像那些做工的、種莊稼的學生家長有來往嗎?”

“沒有。”道靜不安地回答“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上頭。有了時間,我只是讀些書。”江華手裡玩著一把小米突尺,沉思的目光緊對著道靜說:“以後,我看通過學生關係,你多跟一些工人農民的家庭來往來往,朋友吧,這對你是有好處的。這些人跟你過去來往的人可不一樣,有意思得很。”他的話說得很自然,很隨便,令人沒有到一點教訓的意味。

“對!”道靜說“我有時也想跟這些人談話,可就是不知談什麼好…好像沒什麼可說的。”江華在屋子裡轉游起來。他開門看看黑漆漆的院子,關上門,又對著牆上掛著的白鬍子托爾斯泰的照片看了一會,然後,才回過身對道靜笑道:“道靜,我看你還是把革命想得太美妙啦,太高超啦。倒像一個漫派的詩人…所以我很希望你以後能夠多和勞動者接觸接觸,他們柴米油鹽、帶孩子、過子的事知道得很多,實際得很。你也很需要這種實際神呢。”道靜仰臉看著江華沒有回答。不知道她是接受了呢,還是沒有接受他的這種勸告,當晚他們就這樣分散了。

江華在定縣小學暫時住下來了。道靜上課的時候他就出去,晚上掌燈以後才回來。回來後,他還繼續向道靜提出各樣問題叫她解答,同時也和她一同分析各種問題。有時,他們正在低聲談著話,會有好奇的同事突然推門進來。這時,江華就含著微笑,默默地站起身來;道靜就安靜地立在他身邊,也不掩飾臉上的幸福和歡樂。

“熱戀中的情人…”同事們滿足地出去了,他們依舊又嚴肅地談起問題來。

有一次,道靜忍不住嘴問江華:“老江,你過去的生活,你到定縣來的原因,我問了你多少次,你怎麼老是不談呀?”江華說:“我到定縣找你,就是為的找點工作,沒別的。至於我過去的生活,有什麼可說的呢?平常得很。以後有機會再談吧。”道靜無可奈何地笑了。她看出了江華是一個踏實、有魄力、堅毅、果決的人,而且她暗暗看出他也是一個負有重要革命任務的人。但是,他究竟是做什麼的呢?他的來龍去脈是怎麼回事呢?她忍不住好奇心總想問。可是她問了多少次也沒問出一點名堂來。雖然江華對她是那樣親切而和善。

每天江華都是早出晚歸。這晚,江華沒回來,道靜等到半夜了,還不見他回來,心裡焦慮不安,睡也睡不著。江華雖然不講,道靜是知道他出去做什麼的,因此,她總擔著心。

一直捱到後半夜過了,才聽見窗紙輕輕響了幾下,接著一個沙啞的低聲在窗外喊著:“道靜,道靜…”道靜迅速跳起來,把燈捻亮,開了屋門。

這是江華。他穿著破爛的農民服裝,渾身沾滿了泥水,閃身走進屋來。

微弱的燈光下,只見他的臉慘白,高大的身軀沉重地站在屋地上有幾秒鐘不動也不說話,彷彿一棵矗立的老樹幹。

道靜驚悸地望著他,心裡不住怦怦亂跳。

“道靜,發生了一點麻煩事,我就要離開你這兒。”江華的臉孔忽然搐起來,好像每吐一個字都使他到極大的痛苦。他輕輕坐在椅子上,息了一陣又說:“我原打算我們在一起多待些天,可惜我的打算落空了…請把燈捻小點…越小越好。”道靜屏住呼捻小了燈。隨後輕輕走到江華身邊,仔細地向他望著。就著窗外透進來的薄明的月光一看…她驚呆了。只見江華的右肩膀和右臂上有溼漉漉的紅紅的一大片…這不是鮮血嗎?

“你,你受傷啦?”道靜的聲音又低又慌悚“怎麼啦?叫誰打的?”

“你想,還有什麼人!”江華斜著身子靠著一把椅子休息了一會,漸漸他又恢復了從容的常態說“請你給我一塊布捆一下。”道靜急忙找了一塊布要替他捆紮,但他沒要她包紮,而用自己的牙齒和左手幾下子就包上了右臂的傷口。當他包紮完了,這才叫道靜找條布條替他紮緊。立時鮮血又浸溼出來了。

“道靜,我很遺憾,沒有來得及多和你談談工作。”他的聲音很低、很弱“這幾天都是談些閒話,沒想到事情變化得這麼快。怎麼樣,你願做些實際工作嗎?”

“當然,可是老江,請你告訴我…”想到一個久已壓在心頭的問題,道靜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抑制住自己,低聲地問“請你告訴我…你是**員嗎?”

“怎麼樣?”

“我,我…你可以介紹我參加黨嗎?”江華坐在椅子上,頭緊緊靠在牆上。他閉著眼睛忍過一陣劇烈的痛楚,然後睜開眼盯著道靜,蒼白的臉上著微微的笑容:“你會懂得考驗這兩個字的意思。你從生活裡考驗了黨,考驗了革命;可是,革命也要考驗你…道靜,你要經得起考驗,黨是會給你打開大門的。”他輕輕地咳嗽兩聲,頭無力地垂在桌邊上。過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看著愣在身邊的道靜,聲音裡忽然充滿了關切和兄長般的慈愛“別難過!以後你會有機會參加的。現在,要做點實際的工作。你在學生和同事當中還沒有進行過工作,學生家長的工作也還沒做,我走後要開始做…現在咱們就來討論一下怎麼做法吧。”黎明前,江華和道靜的談話結束了。他扶著桌沿站起身來望了望窗戶紙…東方已經發白。他最後一次低聲囑咐著她:“要大膽,又要細心,要儘量團結教職員。我相信你會做出成績來的。好,趁著天不亮,我要走了。你把我的提包拿過來,我換件衣裳。”看見他把血衣脫下來,捲了個卷;看見他鎮靜地用一隻手洗了臉,從容不迫地收拾著東西;道靜的心卻又慌又亂像滾開的水。

“你真要走?傷口還在血。”

“不要緊。”江華微笑的嘴白得沒有血“昨夜我們正開著會被縣裡派來的保衛團包圍了。我衝出來時捱了一槍…不過不要緊。現在情況很嚴重,我要趕快到別處去。”

“你還回來嗎?”道靜的嘴角浮上希望的苦笑。

“不一定。不過以後我們會有辦法聯繫上的。也會有人來找你的。我有個姑母,她很好,就住在這一帶,也許她會找你來…好吧,你送送我,咱們從大門口走,就說趕火車。”江華又裝扮成一個職員模樣,拿起帽子。道靜替他提著小提包就往外走。

拂曉,寂寥的晨星還在西方的天邊閃著最後的微弱的光,城外是一片靜寂。他們踏著沾滿珠的青草,在晨曦中走著。

路上,江華不再出聲,道靜的心也沉甸甸的。她有好多好多的問題,但是沒法向他再發問。

“這是個多麼堅強、勇敢、誨人不倦的人啊!”道靜扭頭望望她身邊的江華,只見他的臉雖然蒼白,但神態卻非常從容鎮定,彷彿任何痛苦也沒有。

“他不痛?

”道靜的心卻痛著,忍不住低聲問他:“痛嗎?你該在我這兒休養幾天。”江華搖搖頭沒有出聲。只是大步走著。走到一個三岔路口,他站住了腳:“道靜,不必這樣心腸軟…鬥爭就是殘酷的嘛…你回去吧。”

“老江,”道靜忽然問道“你的真名是什麼?這一點可以告訴我嗎?”

“李孟瑜。你回去吧,我該走了。再見!”江華不容道靜再問下去,說罷,就向大路上走去了。

“他是不是就是北大南下示威時那個總指揮李孟瑜呢?”她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柳樹下思索著。望著那高大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濛的晨霧中了,她慢慢低下頭去,好像禱告似的在心裡默默祝念:“同志,平安…希望你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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