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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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道靜從農村回北平找徐輝的時候,徐輝正是因為市委臨時調她做通工作,離開了學校。當學校放了暑假她回校來的時候,才聽說道靜已經被捕。她只能暗中打聽道靜的消息,卻沒有辦法去看她。這一天,天已經黑了,她正要回宿舍去,剛走到女生宿舍的門口,卻聽見有人在喊她:“徐先生,徐輝!”徐輝站住了。四面望望,想找喊話的人。但是在昏暗的街燈下,除了一個躺在大門外樹蔭底下的男人,附近什麼人也沒有。她只好湊近這個人。只見他衣服破爛,頭髮很長,臉上手上全黑黑的沾著煤屑,像個搖煤球的工人。這個人見徐輝走近他,就慢慢站起身來,沙啞著嗓子說:“徐先生,您老家叫我捎信給您來啦。”
“哦,老李,…是你呀!”徐輝驚訝地低聲喊著,同時望望周圍的行人“跟在我後邊,咱們到前邊小衚衕裡去。”
“這兒好。”走到一座煤鋪門前,江華站住了。他靜靜地看著徐輝說道:“我今天中午才坐專車從外邊來。沒錢吃飯,也沒法換衣裳。你身上有錢嗎?”
“給你…這是欠你的煤球錢。”徐輝從身上掏出所有的錢一把給江華,看著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就這樣說。等行人過去了,她問他:“好久聽不到你的消息了,你在做什麼?”
“搞農民革命鬥爭唄。…好,這兒不便多談,我走了,一半天再來找你細談。”剛走出幾步,他又回過頭來看著身後的徐輝“最近形勢有什麼變化嗎?有好久,什麼消息也聽不見了。”
“黨在華北發動了廣泛的民族武裝運動,組織了民族武裝自衛會,提出武裝保衛華北的口號…”徐輝一口氣對江華低聲說了這些。然後又機警地望望左右,輕輕地了口氣“咱們一邊走著一邊說…宋慶齡、何香凝…有三千多人共同簽名發表了‘中國人民對
作戰基本綱領’,你看見過沒有?
聽說黨中央還提出了抗統一戰線的主張。啊,你還不知道吧?林道靜已經被捕了。”說著,她的神
有些抑鬱。
江華站住腳,看著徐輝默默地怔了一下才說:“她被捕啦?那麼你沒有見到我給你的信?”
“沒有。重要麼?”
“密碼寫的,我也怕有意外。”江華又沉默了一下,說“再見,我還是趕快走好。過幾天再細談。”說完,他就向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了。
江華和林道靜在大陳莊分別以後,河北省委不久也調他到北平來。來之前,因為沒有活動經費,他常常是飢一頓飽一頓的過子。要到北平來沒有路費,他就偷坐在煤車上,藏在煤堆當中,因此
得滿身滿臉甚至耳朵眼裡全是煤末。當然,要是順利地到了目的地那還倒好,不巧車到保定又叫押車的查了出來。如果他有錢給那些人行點賄送包“煙錢”也就過去了;可是他身上一文不名。…要是有一點錢,他也不至於連著兩天沒有一點東西入肚呀。這麼著,鐵路稽查把他當成了小偷打了一頓,又放了他。在他說,挨幾下打,叫人衝臉上吐幾口唾沫,並不算什麼…過去他在唐山工作時,常沿著鐵路線跑,沒錢買車票,也是為偷坐火車常常捱打的。
捱過打,看他沒有油水,火車上的稽查隊也就放走了他。可是一轉眼功夫他又上了下一趟火車。他就是這種人:不論多麼困難、艱險,可是不達目的是絕不休止的。
他捱過了打,從保定的下一個小站又偷偷坐上了下一趟火車。在他遇見徐輝以前的中午,才從西便門外跳下了火車。
他疲乏地倒在郊外的野地裡休息了一會,站起身來一看:自己的渾身上下黑得太不像樣了,於是,他慢慢地走到荒涼的護城河邊,渴極了,先用手捧著喝了幾口河水,接著就用雙手捧著河水洗起臉來。他左洗右洗用力洗,可總是洗不淨。因為身上、破衣服上到處全沾滿了煤屑,一會兒工夫這些煤屑便又沾到臉上手上了。他皺皺眉,苦笑笑,索不洗了。把褲
帶紮緊點,便順步往城裡走來。兩天多沒有一口東西入肚,他渾身軟綿綿的,好像病了一樣沒有一絲力氣。但他掙扎著,一邊走,一邊真像個搖煤球的工人還哼起了《小寡婦上墳》。他先到兩個同志處沒有找到人,便走到北大來找徐輝。
可是他那樣子又不能到門房裡去找,只好倒在徐輝宿舍門口的大樹下,就這樣遇到了徐輝。
三天之後。江華已經不是個骯髒的搖煤球的工人了。他穿著整齊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舊巴拿馬草帽,在炎熱的太陽下,他正滿神氣的走在東四大街上準備去找徐輝,但是一件意外的遭遇把他絆住了。
“喂!江大哥,好久不見啦!”江華回頭一看:一個小個子大腦袋的中年男人,穿著破舊的短衣,趕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
“啊,老孟,是你啊!”江華笑笑,也拉住了這個人的手。
這個人名叫孟大環,是江華在察北抗同盟軍工作時的一個排長。原來是個店員,幹過東北義勇軍,以後又轉到抗
同盟軍。他一見江華,就分外親熱地拉著他說:“嘿,大哥,可碰見啦!這多
子不見,怪惦念的!”看見孟大環穿著破爛的工人衣裳,厚嘴
上浮著誠懇的笑容,江華和他招呼道:“老孟,這一兩年你都幹麼來?”
“別提啦,真急死人!”他緊挨著江華耳邊小聲說“找關係找不到。我在北平、天津各處當小工,一心想找咱們的人,可沒找著。這回碰見你可好啦!到我的住處去,有好些話咱倆可得好好聊聊。”江華還沒有決定跟他去或不去;孟大環仰起頭看看江華嚴肅地說:“嘿,想起那子真是轟轟烈烈…咱同盟軍幾天工夫就收復了寶昌、多倫、沽源、張北…把
本小鬼跟王英、李守信打的稀里嘩啦!偏他媽蔣介石…你一定明白,咱們**的力量又大啦!”他把小眼一擠,
出得意的笑容“我要去找…你介紹我好不?現在你都跟誰有關係?”江華是個有地下工作經驗的人,對於長久沒有聽到過消息、在街上偶然相遇的這個孟大環他自然地提高了警惕。他微笑著,漫不經意地搖著頭:“早不幹這個了。跟早先什麼人也沒聯繫了。我才從鄉下家裡來,打算在北平找個事混混。”孟大環臉上閃過一種剛剛可以覺察到的失望情緒,但立即他又咧嘴
出笑容,拉住想走開去的江華,急促地說:“你橫不能…我可不信!
…
不過,那不要緊。咱們弟兄可難得碰到一塊堆。走,到我住處聊聊去!”不管江華願不願意,他緊拉著江華的胳膊,順著大街就往南下來了。
江華只好跟著他。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過去的人。孟大環雖然文化不高,有些
魯,可是言談中表現的還
進步。
他不斷罵著舊社會,想叫江華替他介紹關係參加革命。可是江華卻吊兒郎當地不和他談這些。走著走著,面走過一個裝扮妖豔的青年婦女,淡紅的旗袍,彎曲的捲髮,嘴上塗了厚厚的口紅。江華看了她兩眼對孟大環笑笑說:“嘿,看!蔣委員長提倡‘新生活運動’,可是這些小姐們還是奇裝異服。老孟,你聽說了嗎?袁市長親自在中山公園門口去捉
著胳膊的女人呢。哈哈,真有意思!”孟大環望著那個女人的雪白的頸脖,望著她白
的
的雙臂,嘻嘻了兩聲,突然貪饞地張大了嘴巴。江華臉上卻掠過一絲看不見的微笑。
他們走著說著,不知不覺到了前門裡面的公安街。走到警察局的大門口,孟大環突然站住不走了,他盯住江華愣了一會兒,好像要說什麼,江華推著他說:“老孟,走呀!莫非這就是你的住處?”
“這不是我的,是你的…你的老家到了!”孟大環登時把臉一變,把手一叉,著得意的蠢笑說道“老江,明人不說暗話,告訴你實話吧…我當了偵緝隊了!”一片陰雲緊壓住江華的頭頂。他早就有些疑慮的意外,畢竟是真的了。但是江華神
自若,帶著毫不相信這是真話的神氣,親暱地拍著孟大環的肩膀說:“得啦,老孟!誰不知道你愛開玩笑!咱哥倆還用來這一套嗎?走吧,前門外找個地方聊聊去。…你不是還有好些話要對我說嗎?”順著孟大環的語氣,他的語音也變了腔調。
叛徒一時被情面拘住了,而且他也想立更大的功勞…把這個**員爭取過來。他遲疑了一下,衝著警察局門口的警察一擺手,立即從裡面走出了四個便衣特務,四面圍住了江華。孟大環就搖擺著大腦袋到大門裡邊去了。一會兒他走出來時,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凡爾丁料子的中山裝,歪戴著一頂平頂草帽,著
脯洋洋自得地衝著江華一咧嘴;“走吧!依著你找個地方聊聊去!”孟大環和江華並肩往南城外步行著,四個特務兩前兩後跟著他們。
“老江,你看咱老孟夠義氣吧?這還不算,”孟大環叼著菸捲拍著脯邊走邊說“救人救到底!我打算也給你掛上個名字…你也加入這裡頭吧!”他扭過大腦袋,瞧著江華齜牙一笑“一個月百八十塊大洋錢的薪水不算,外帶聽戲不花錢、洗澡不花錢、坐車不花錢,還有…逛窯子也不用花錢。你不是看上剛才那小娘們了嗎?窯子裡有的是!只要你把腦袋一擺,胳膊一叉,嘴一撇,誰敢惹咱這號的呀!”說著,他真的把腦袋一擺,胳膊一叉,嘴一撇,做出那副卑鄙猙獰的相貌來“早先,誰知道咱怎麼把眼珠子長到
股蛋上了,參加了他媽義勇軍、同盟軍,活受了三年洋罪。這會子可好啦,只要破件案子,逮上個**,洋錢就嘩嘩的往身上滾!怎麼樣,你沒意見吧?”江華頗為認真地聽著孟大環的那一套話。聽完了,他點頭想了一想,搖頭笑笑道:“咱可幹不了這個。老孟,你有兩套,我心慈面軟的,不如另找碗飯吃。”
“嘿,得啦!我看,哪碗飯也沒這碗飯香!”孟大環把大拇指向江華面前一伸,又搖擺著大腦袋“我還是給你寫上個名字吧!”江華笑著,還是說:“咱幹不了這個。”孟大環瞧瞧他咧咧嘴。一會兒,他們走到了前門外一家飯館門口,江華站住腳,說:“晌午過了,咱們在這兒吃點喝點,我請客。”
“得!見飯不吃,見酒不醉不是好漢!”孟大環跟著江華上到樓上。兩個特務留在門口,另兩個也跟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