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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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當中,孟大環繼續勸誘著江華。這個愚蠢的特務,以為江華也像他自己一樣…只要略施威脅再加利誘就可以叛變投降。

“得啦,老江,你不知道洋錢是白的,敲起來噹噹噹的響嗎?別猶豫啦!有我老孟保舉,準保你升官發財。你不知道,我現在是中隊長啦!”江華仍然微笑著,望著他那由於酒過度因而充滿血絲的小圓眼:“老孟,你革命時候不算行,想不到反革命時候倒行。往後兩手沾滿鮮血,還得升上大隊長哩…可惜,咱對這樣的事幹不來。”江華吃著、喝著,談笑自若。可是他心裡卻在不停地打著算盤。他看清了,如果他不答應去當特務,那麼,他立時就會被關進監獄。而入了監獄的後果那就嚴重了…因為敵人一直在搜捕著他。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脫。他一上到飯館樓上,就發現這兒是沒法逃跑的,他就趕快吃完飯,算清了飯錢。跟著孟大環走下樓梯時,他說:“老孟,輕易不見,好些話也還沒談清,咱們去看看電影吧。‘真光’不錯,就上那兒怎麼樣?”孟大環歪著大腦袋想了想答應了。可是沒上“真光”電影院,卻叫江華跟著他上了“大觀樓”因為這裡他手下的嘍羅多,不怕江華逃脫掉。

孟大環緊挨著江華坐下,那四個特務四面分佈好。銀幕上映的什麼東西,江華並沒有看見,他只是在黑暗中偷眼察看身邊孟大環的神。當銀幕上出現了許多光著大腿的妖豔女人扭著跳著、靡靡的音樂中一雙男女擁抱接吻的時候,他扭頭去看孟大環,只見他正咧著大嘴嘻嘻笑著,涎水順著嘴角滴了下來。一秒鐘也不敢延遲,江華立刻悄悄站起身來把帽子往椅子上一放,開步就走。但他沒有走脫。黑暗中,兩隻大手突然把他的胳膊抱住了,孟大環驚慌地喊道:“你哪兒去?”

“買包菸捲。”江華不慌不忙地說完仍然繼續往外走。孟大環抓住他,並且大喊道:“叫別人買去!誰不知道你是個**呀,想逃跑可不行!”他這樣一喊,為的是叫他周圍的小特務們全注意地監視著他們的“俘虜”江華並不沮喪。他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後,知道在這裡不會跑得脫,反而把電影的故事看得明白一些了。

還沒走出電影院,四面八方的便衣特務已經包圍起江華,簇擁著他和孟大環往外走。走到街上,觀眾散去,人稀少些了,孟大環不耐煩了,立刻對江華瞪起眼睛來:“咱們不用泡蘑菇啦!乾脆,你跟著我到局子裡去!”江華盯著孟大環看了一會,也瞪大了眼睛:“老孟,你真下的去手?咱哥倆過去的情不錯啊!

容我再想想。”

“不行!”孟大環聲俱厲地用力脯子“沒空兒跟你泡了,跟我到局子裡去!”

“去就去!”江華點頭說“可是老孟,有點事兒你還得幫忙:我前兩天從家裡出來以前,我們那一帶土匪劫道的鬧的厲害,我把帶出來的二百塊洋錢只好從郵局寄給北平的一個朋友。上午,我下了火車就去找他,他沒在;我留下話叫他下午等我。現在我想找他去要出這筆錢…打官司沒錢還能行!”特務一聽說錢,心癢眼饞,立刻答應了江華的要求。孟大環仍舊帶著原來的四個腿子,僱上六輛洋車,把江華夾在當中,照著江華所說的地址…黃化門裡的一個小衚衕飛奔而去。

在一個破舊的大門口,江華喊車子站下了,他走到孟大環跟前小聲說:“老孟,還得跟你商量一下:我這朋友王有德就住在這裡頭,你們要是跟著我進去,他一看你們這氣勢,知道我吃了官司,就怕錢不肯給我…你說怎辦?”孟大環把嘴一撇、胳膊一揮:“行,你一個人進去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可得快點!”特務們瞪著眼睛等了半個鐘頭也不見江華出來。等他們不耐煩地闖進這家院裡去時,才發現原來這不是個住家,卻是個小穿堂門。江華早從另個出口逃跑了。孟大環氣得頓腳大罵小特務,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幾個嘴巴。

江華平時細心,哪條街挨著哪條街,哪個地方地形怎麼樣、有什麼特點,他全記得清清楚楚的。當他怎麼也甩不掉特務的包圍時,最後終於想起這個穿堂門來。

從羅網裡逃脫出來後,江華仍按照計劃去找徐輝。

他坐在徐輝窄小而又整潔的單間學生宿舍裡,電燈光下,他喝著水含著微笑說:“徐輝,沒想到你的大學生生活過的倒滿牢靠哩。”

“嗯,是麼,好像坐了金鑾殿一樣的牢固。你不知道我可有一套辦法呢…”徐輝笑著又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然後關上窗戶坐在他身邊的凳子上“李孟瑜,我看你變得更加老練啦。”她笑笑,但是笑中卻含著沉重的情“白恐怖越來越嚴重,老盧解到南京去了,你知道麼?恐怕已經完了。其他同志被捕的也很多,連林道靜這樣一個同情革命的進步分子也被捕了。真是…你知道沈毅的消息麼?他已經判了無期徒刑,我恐怕永遠也不能再見到他了…”說到這兒,徐輝含著淚水低下了頭。

沈毅是徐輝的愛人。也是李孟瑜的朋友。他們在上海時一起搞過工人運動。因此徐輝和李孟瑜的友誼也是深厚的。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江華揹著燈光,仰頭望著米的牆上懸掛著的一張孟德斯鳩的照片,半天才慢慢說道:“徐輝,我知道你的痛苦,這不是語言能夠解脫的。‘四一二’之後的大屠殺不用說,光是這一二年咱們又犧牲了多少好同志呵。可是,不管怎麼受挫折,怎麼樣的困難,只要一想到勝利,我就把一切的痛苦都忘掉了。徐輝,你是不是也這樣?”

“對,老李,你說得對!”剎那間的愁鬱過去了,徐輝把頭髮一擺,兩隻聰慧的眼睛盯著江華笑著“這麼久不見,我該問問你的情況,不該先說這些。老李,說說,你到定縣以後的情況怎麼樣?我沒有說錯吧,林道靜是個可靠的關係吧?”江華一邊翻著桌上的講義,一邊說:“我的事回頭再談。現在先談談你的。徐輝,你的江山坐不穩啦,組織上要調你走。你可以離開嗎?”徐輝驚訝地瞅著江華…他仍然在低頭翻著講義。

“什麼?老李,我要離開北大?”江華放下講義站起身來,笑道:“據需要,你要調去做機關工作…還沒有向你介紹,我現在在做東城區委的工作,組織上特別叫我來通知你,安排一下,明天晚上你就去找劉亦豐大姐。”

“還有一年就畢業啦…”徐輝望著江華,臉上稍稍出了矛盾不安的神

江華看著她,神溫和而又嚴峻。有時無言的暗示比萬千有力的語言還更有力。徐輝看著江華的眼睛,不覺羞紅了臉。

“沒有問題,絕對服從組織的需要。”她說起話來利而果決“剛才那麼說,是因為北大黨的力量比過去弱多了,我再一走,恐怕受影響。我們不斷地和c.c.學生爭奪北大學生辦的平民學校,爭奪許多公開的組織,鬥爭是很尖銳複雜的呢。”於是她把學生當中的鬥爭,向江華講了一些。

江華聽她說完了,用一條汙舊的手帕擦著臉上的汗水說:“別猶豫,也別光看局部的利益。你走後,北大會有人接替你的工作。徐輝,就這樣決定吧。正事談過,該隨便談談了。你這屋裡太熱,咱口在街上蹓躂著談不更好?”沿著通向北海的大馬路,這是北平最幽靜最美麗的街道。

路是平坦的,行人是寥落的。疏落的洋槐,黯紅的景山宮牆,都在夜中,顯出一種靜穆的美。在昏暗的街燈下,江華和徐輝在人行道上並肩低聲談著。作為朋友,江華又變得親切而敦厚了。他們談著這個時期各人的生活經過,談著共同認識的人。當江華談到在定縣一帶的一段工作情況時,他忽然回過頭來問徐輝:“那個戴愉,你認識吧?”

“怎麼樣?我認識呀。”

“這個人有些可疑。…我正從各方面蒐集他的材料向組織反映。託林道靜帶給你的信,就是談這件事,希望你向北平的黨組織反映一下。我相信林道靜不會把它落到敵人手中。”

“那麼,你已經向組織上反映了這個傢伙的事?”徐輝問。

“嗯。當然。叛徒實在可恨。我剛才在街上又碰見了一個,幾乎壞了事。”徐輝驚訝地看看江華沉靜的面容,笑了笑:“那麼,你在北平工作可夠危險的!外面有叛徒注意你;裡邊…監獄裡的…你覺得林道靜怎麼樣?她不會?

”徐輝忽然又提到了林道靜,而且擔心她不住敵人殘酷的折磨。不過她沒有說出嘴來。

江華沒有立刻出聲。在昏暗的馬路旁,你只能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一晃一晃地沉穩地走著,卻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歡還是怒。半天,他才用低沉的安詳的聲音對徐輝說:“我想不至於。我看,她對革命已經不只是同情、嚮往,而且是確實想實地去幹一干…”江華把林道靜在農村地主家裡教書,最後設法取出宋鬱彬黑名單的事簡單地說了一下之後,突然轉了話題“徐輝,你明天晚上就去找劉大姐。形勢需要咱們抓緊每一分鐘。至於怎麼樣對你們學校講,我想你會有辦法的。”徐輝點點頭,她的聲音裡有了一種動的顫音:“老江,一切放心!我會無條件地服從組織的一切決定的。還有別的事嗎?我該回去了。”

“沒有了,提高警惕。把你走後的工作暫時給一個可靠的同志,短時期你是不能回學校的。還有,你可以叫王曉燕常去打聽一下林道靜的消息,叫王曉燕的父親用合法手段去保釋林道靜,你看怎麼樣?”

“好,這個意見好。我就去找王曉燕。再見。”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景山後面。高聳的景山,孤獨而穩健地彷彿駝峰般矗立在灰暗的天空中。徐輝走後,江華到一個小煙攤上買了一盒火柴,然後回過身來望著她那瘦小伶俐的後影,直到望不見了,他才一邊走著,一邊抬頭望望黑黝黝的景山上面的銅亭。這時,他忽然想起了林道靜,想起她那熱情洋溢的臉,他那濃黑的眉皺了皺,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擔憂和懷念。他又望望銅亭,眼前站著的熱情而美麗的影子似乎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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