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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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聲“怎麼,你想替官府查我的帳?該的稅款,我可是一個銅板也沒少。”江夏離一笑,又靠近桌邊,細細地看了眼桌上的幾張賬單。

“東嶽向來北富南貧,但是這幾年因為東川白家和君家的沒落,已經漸漸沒有了往的輝煌,你看你這些船,十成倒有六成是開往南方沿海城鎮的,成的數字也比北方多了三成,可見東嶽的南方開始慢慢崛起,難怪彭城人的桿兒都好像硬了許多。”溫廷胤一聽,又馬上坐起來,雙眼竟比剛才還亮“你對數字也留心的。”她的臉上也出了幾分得意“當年我爹總是讓我打理家中的賬本,看多了,就習慣把事情兜在一起想,不過,我家一年的用度也不過千把兩銀子,和你家可不能比。”他眼珠一轉“一個小小的侍郎大人,一年的俸祿不超過五百兩銀子吧,竟能用去千把兩,不知道還在何處有進項啊?”江夏離發現自己說溜了嘴,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好啦,你這個對官場瞭如指掌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爹再貪,也算是貪官裡的清官了,否則一年怎會只有千把兩的花銷,要不是那幾位姨娘太愛打扮,也無須花這麼多銀子。”溫廷胤將她拉到桌邊,拿起一張紙問道:“算算這條船,這一趟航運下來,淨賺多少?”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船上的貨物價值十萬七千四百零六兩,路上的損耗是二百三十一兩,再加上船工費一千二百七十六兩,稅費扣掉一千一百一十二兩,運抵港口之後,貨物的卸運費是四百五十七兩,你將貨物加價三成出售,最後淨賺兩萬八千二百二十三兩八錢。”她毫不費力地飛快算出數字,還忍不住咋舌。

“你這一趟船工費就佔了開銷的大頭,竟比稅費還高,難怪有那麼多人願意到溫家船行做事。”

“這一艘貨船需要至少一百名船工,分兩班划船,連續航行十五天才能完成一次航運,他們賺的也是辛苦錢,所以一般一個人一兩個月就走一次船,否則身體吃不消。”溫廷胤望著她“你算賬倒比我找的那些賬房先生還快些,那些人磨磨蹭蹭,這點帳要算一箋茶的工夫,若是把一年的賬目算清楚,沒十天半個月本算不完。”江夏離笑著問:“怎麼,現在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要不然,你幫我和刑部說說,就讓我先保外候審,你就做我的保人。”

“還說我是商人,我看你倒是很會利用人。”溫廷胤笑道“這件事還是等到了京城再說,刑部那裡我雖然有點關係,但是要給你這個殺人嫌犯說情…可也是要疏通銀子的,你有銀子讓我去疏通嗎?”她低著頭“走時那麼匆忙,店裡的夥計說不定還以為我被關在大獄裡呢,更別說銀子了,我現在身無分文…”她看著他桌上的紙筆,忽然眼睛一亮“或許你借我筆墨紙硯用用,咳咳,當然不是你所用的什麼琉璃齋的紙和皇上送你的墨,最普通的就可以了。”

“你不會又想靠賣三文章賺錢吧?”溫廷胤說出的話依然不中聽。

這一回江夏離壓兒不生氣了,只是歪著頭對他笑“就算是又怎樣?你看不起我的東西,卻有人看得起,你若是不信,我寫幾章出來,你叫人以我的名義在京城兜售,多了我不敢保證,一天賺進十幾兩銀子總是沒問題的。”

“十幾兩銀子?!”溫廷胤不由得嗤之以鼻。

“你知不知道一條死人的命,在刑部叫價多少?十幾兩銀子,你連天牢大門的守衛都賄賂不了。”

“死人的命都有人叫價?”她瞠目結舌。

“你也寫官場,難道就沒想過這一點?”

“想過是想過…”江夏離說得有些不堅定“只是沒想到現實中的官場真的這麼黑暗。”

“這也是買賣,有買自然就有賣,更何況比起被判刑之後死路一條,多一條生路有什麼不好?別和我說窮人難道就該死那樣的蠢話。”他盯著她的嘴,阻止她將要脫口而出的反問。

她想了想,苦笑道:“的確如此,這世上既然有錢,就不可能有絕對的公平,錢多的人自然高高在上,如你,錢少的人自然卑微低賤,如我。”溫廷胤神情鄭重“錢多錢少和是否尊貴卑賤並無關係,重要的是你認為你應該怎麼活著,我認識很多窮人,活得也開心的,他們也沒有認為自己卑微低賤,倒是你,是不是過於自怨自艾了?”

“話雖如此,但是一文錢也會難倒英雄好漢,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還能瀟灑超然的又有幾個?”溫廷胤望著她只是笑,沒有再反駁。

用過晚膳後,一名小丫鬟捧著文房四寶來敲江夏離的門,說是大少爺命她將這些東西送來的。

她如獲至寶,連聲讓那丫鬟記得轉達謝意,鋪開紙張,自己動手磨墨。

雖然這些子煩心事不少,前途漫漫不可知,但是隻要一投入到自己筆下的世界,她真是可以做到無憂無慮。

溫千姿知道她在寫文,想先睹為快,又怕打擾到她,幾次只敢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不敢進去。

有一次她又跑到門口偷看,被溫廷胤撞見,他便取笑妹妹道:“又不是新娘相看新郎,這麼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進去看不就好了!”

“你不懂啦,寫文的人最煩被人打斷思緒。”溫千姿揮著手,想將他趕開。

溫廷胤看了眼在艙內奮筆疾書的江夏離,不笑道:“我是不懂你們女孩兒的心思,一個胡亂編出的故事,還引得你們如此牽腸掛肚。”他拉著妹妹就往她的房間走“你若是真怕打擾到她,就少來這裡煩她,你一趟趟跑來,焉知她沒有被打擾?”溫千姿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回走,果然一整天都忍住沒有再來。

江夏離寫累了,就直接躺倒睡覺,睡醒又繼續寫,就這樣沒沒夜的寫了將近兩天,再一覺睡醒時,忽然覺得神清氣,好像一樁心事了結了似的。

睜著眼睛想了半晌,方想明白,是她昨天晚上終於將這篇文章寫完了,多的心願可不是了結了嗎?

推開艙門,外面的陽光直接照在她身上,那一瞬間的光亮和溫暖,猶如一個擁抱她的舊友,讓她身心都充滿暖意。

“肯出來見人了?”依然是那戲謔的口氣,一模一樣的用詞。

她剛要笑著回應,忽然驚呼一聲,反身就跑回去,將艙門緊緊關上。

並不是怕和溫廷胤說話,而是她忽然想到自己兩天來,壓忘了要梳洗,只怕早就變成一副鬼樣子,怎麼還敢出去見人?

好在過不了多久,有個丫鬟就捧著熱水盆和布巾進來,笑盈盈地說:“我們家大少爺說您也許需要用到。”江夏離一邊用布巾洗著臉,一邊想――溫廷胤真沒有她之前想的那麼可惡,起碼他還是個很懂得體貼別人的人,若他的嘴巴不要那麼刻薄,這個人…其實還滿可愛的。

“船就快靠岸了,少爺說已經給您另備了一身衣服,上岸前請您換上。”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經穿了數,還是溫千姿送她的,溫廷胤這一句更衣的吩咐,倒讓她的心頭又沉了一下。

更衣,更什麼樣的衣服呢?難道是囚服?

等那身衣服拿到她面前時,她不笑了。

那是一件桃紅的衣裙,顏豔麗得像是桃,別說是囚犯,就是新娘子都未必會穿得這麼花稍。

她捧著這身衣服去找溫廷胤“我就穿著這樣子去刑部待審?刑部的那些官老爺們不會以為我要故意示威吧?”他笑著反問:“你怕了?”

“不可能不怕,我不怕死,怕的是屈死。”抬眼望去,已經可以看到海岸線,距離京城最近的港口就在眼前,她知道,從這裡改坐馬車,只要再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回到京城的腹地,在那裡,有她最不想見的人,她能躲得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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