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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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不在家嗎?”

“他…死了,才去世四個月,你怕嗎?”

“怕什麼?”

“我哥哥。”

“不!我不怕!”孟雷微微一笑。

“那麼,你來搬火盆吧!”孟雷跟著靄如走進靄如的房間,他看了看地上那盆熊熊的火,又打量了房子一眼問:“這是你的房間?”

“是的,你快搬吧!”

“不用了,有這個烤籃已經足夠了,這火盆還是你用吧!”靄如靜靜的看著孟雷,挑了挑眉說:“你在逞能嗎?你的牙齒已經在和牙齒打戰了,快搬去吧,這些客套最好收起來!”孟雷望著靄如,眼睛裡有著欣賞和惑的神情。然後一語不發的搬起了火盆。靄如帶著他走進了哥哥的房間,把桌上的煤油燈捻大了一點,說:“我猜你還沒有吃晚飯,周媽正在給你蒸饅頭,只有臘可以配,你隨便吃一點吧。我想你也累了,吃完東西早些睡,這邊書架上是我哥哥的書,他是學哲學的,如果你不困,看看書也可以,你佔據了我哥哥的房間,萬一夜裡哥哥回來了,你還可以和他談談叔本華。好,我不打攪你,我還要去看看爸爸。等下週媽會給你送吃的來,還有什麼事,你叫她做好了。好,再見!”

“等一下,李小姐!”

“還有什麼?”靄如站住問。

孟雷默默的望了靄如好一會,臉上帶著一個奇異的表情,半天才輕輕的說:“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切。”靄如聳聳肩,微微一笑說:“不要謝謝我,你並不是一個被歡的客人,但既然你已經進來了,我只好儘儘地主之誼。再見!”轉過身子,她輕快的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半夜,靄如被一陣呻聲所驚醒了,豎起了耳朵,她立即辨出聲音是從哥哥的房裡傳出來的。在一剎那間,她到汗直立,以為是哥哥真的回來了。她不相信鬼魂,但這是什麼聲音?她側耳傾聽,呻聲停了,可是,沒有多久,又響了起來。她披上衣服,從枕頭邊摸到火柴,點燃了煤油燈。提著燈,她勉強抑制著自己的膽怯,走到哥哥的房門前,輕輕的扣了兩下門,一面喊:“孟先生!”沒有人答應,但呻卻繼續著。靄如試著推門,門並沒有閂,立即就打開了。靄如舉著燈走進去,孟雷躺在上,正在輾轉反側。她走到邊,燈光下,孟雷兩頰如火,眉頭緊鎖,彷佛在強忍著莫大的痛苦。靄如用手推了推他,一面叫:“孟先生,你怎麼了?”孟雷“哎”了一聲,睜開了眼睛,望了望披著一件小棉襖,卻冷得發抖的靄如,歉然的說:“我想我是病了,我在大雪中走了太久…真抱歉,你去睡吧,我想沒什麼關係。”靄如把手放在他的額上,不住嚇了一大跳,皺著眉說:“你燒得很高,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有沒有葯?”提著燈,她又跑回自己房裡,翻了半天,才找到兩粒阿斯匹靈,倒了一杯開水,她拿著葯走回孟雷邊,把燈放在桌上,然後對孟雷說:“家裡只有阿斯匹靈,先吃一粒試試吧,明天早上看看,如果燒不退再想辦法!”孟雷試著支撐自己坐起來,卻又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靄如伸過手扶住他,讓他吃了葯,又扶他躺下。孟雷望著她,深深的嘆口氣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真對不起你!”

“別說了,睡吧,或者明天就好了!”孟雷闔上了眼睛,靄如卻對著他那英俊的臉龐,發了幾秒鐘呆,才提著燈輕輕走出去。

第二天早上,靄如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孟雷邊,她不大大的皺起了眉頭,孟雷昏昏沉沉的躺著,燒得火燙火燙,嘴裡喃喃的囈語著。靄如試著推他,他卻並不醒來。靄如緊緊的皺著眉,到父親房裡說:“爸爸,昨天那個客人病了,昏不醒,看樣子病得很重,我只好到鎮上去請個醫生來,順便給您也看看。恐怕要中午才能趕回來。有什麼事您叫周媽好了,也讓周媽常常去看那個客人。”

“那客人病了嗎?你去吧,出門的人碰到三災兩病最可憐了。只是你要來回走十五里路,儘快回來。”

“我知道,我會租條驢騎回來。”經過一段跋涉,中午總算和醫生一齊趕回了家裡。孟雷仍然昏不醒,似乎燒得更高了。醫生診斷之下,判定是急肺炎,留下了一星期的葯量,並代靄如小心照料,如果燒得太高,必須經常用冷手巾壓在他的額上。預計完全康復,起碼要三星期。醫生走了之後,靄如對著孟雷怔怔的發了好久的愣,才自言自語地說:“這算怎麼回事,憑空從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個病人讓我服侍!”可是,父親卻慈悲為懷,認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對這位病人還特別關心。也因為這件突如其來的事一打岔,使父親喪子之痛淡忘了好多,那因抑鬱而發的病也減輕了,居然還經?刺酵俠住俠贅呱兆闋鬩恍瞧冢倍杳裕倍逍選v叭縭卦詿脖擼箍谷櫍煥涫紙恚Φ妹揮惺奔涫嵬廢戳場俠子惺斃牙矗蓯翹究諂擔骸拔葉閱憬慘磺械牡佬換岸際嵌嚶啵幌氳轎一岣憒湊餉炊嗟氖攏賓叭繾蓯切πΓ裁椿岸疾凰怠5諂嚀歟俠椎納脹肆恕t縞希叭綹俠資粵宋齲獾男ψ潘擔骸骯材悖映霾∧У氖終疲?br>“我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靄如對他做了個鬼臉,笑著說:“或者我該謝謝你,你這一病倒把我父親的病治好了,他現在全心都在你這個‘可憐的出門人’身上,把我哥哥都忘了。…啊,你在我們家住一星期,我都沒有辦法通知你家裡的人,你家在哪兒?”

“北平。”

“你到鄉下來幹嘛?”

“看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撲了一個空,碰巧他到北平去了,結果還遇上一場大雪,害一場病。”

“冬天看朋友,興致不小。”

“只為了他來信說,‘園中蠟梅盛開,香傳十里,頗思故友,願花下品茗,夜間抵足而眠。’我這一發雅興,差點把命送掉,但能因此而結識你,卻是意外的收穫。”

“哼!別忘了,你並不是一個被歡的客人,如果不是爸爸拆穿了我的謊言,你恐怕早倒斃在雪地裡了。你想欣賞蠟梅,我們家後面就有好幾棵,等你病好了,可以大大的欣賞一番,也免得此行冤枉!”

“此行再也不會冤枉了!”孟雷低聲說,彷佛說給自己聽似的。

“好,你專心養病,我不打攪你,再見!”靄如對他揮揮手,向門外步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說:“我忘了問你,你家有些什麼人?要不要我寫封信通知他們?”

“哦,不用了!”孟雷說。

靄如走出了屋子,關上了門。孟雷卻對著她的背影長長的嘆了口氣。三個星期過得很快,孟雷的病好了,天也來了。枝頭野外,一片鳥啼聲。靄如在這三星期內,和孟雷談遍所有的天文地理,音樂藝術,詩詞歌賦。染著她,一棟房子裡就聽到她的笑語聲,屋前屋後,就看到她輕盈的影子在穿出穿進。她影響著全屋子裡的人,父親的笑容增多了,孟雷的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連老周媽都眯著她視線模糊的老花眼,望著靄如的背影呵呵的笑個不停。這天早上,靄如從屋外跑進了孟雷的房間,她穿著一件白的封口衣,墨綠的西裝褲,頭上扎著塊彩圍巾。手也握著一大把梅花,一面跑,一面高聲的唱著:“雪霽天晴朗,蠟梅處處香,騎驢灞橋過,鈴兒嫌冢當,嫌冢當,嫌冢當,嫌冢當,嫌冢當,好花采得瓶供養,伴我書聲琴韻,共度好時光!”唱完,一眼看見孟雷懶洋洋的靠在上,手裡拿著本《花間集》。就把梅花對著孟雷的頭砸了過去,一面喊:“你還不起來,你不是要看蠟梅嗎?趕緊跟我去,滿山遍野都是!”孟雷無法抗拒的站了起來,跟著靄如走到屋外。外面的雪早已化完了,陽光在大地上灑下一片金黃。孟雷深深的了一口氣,靄如已經向後面山坡跑了過去,孟雷在後面追著,靄如回頭笑著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她的圍巾著風飛舞著,一面跑一面笑。山坡上果然有著好幾棵梅花,靄如在梅花中穿梭奔跑,孟雷在後面追趕,受她的傳染,也不由自主的笑著。忽然,靄如在一棵梅花下面停住了,微笑的望著他。孟雷趕過去,也微笑的望著她。然後,她的笑容收住了,用手玩著他領子上的一顆鈕釦,輕輕的說:“累嗎?病後這樣跑?”孟雷深深的注視著她,她的面頰散佈著紅暈,長長的睫微微向上翹,一對深而黑的眼睛正從睫下向他窺視著。他低低的說:“靄如,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嗯?”她沒有動。

“我結過婚,有太太,而且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他等著她的反應,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

“我是在父母之命下結的婚,但她是個好太太。”她仍然沒有說話,只移開了身子,用手指輕輕的划著樹幹。沉默在他們中間蔓延著,好一會,他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三星期以前,我正在燈下念‘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兒兩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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