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指桑罵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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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平板三輪車的是“爺”開的士的則叫“哥”(的哥)。同樣,成了“腕兒”的歌星影星各路明星也不能叫“爺”只能叫哥叫姐,暱稱“星哥兒”、“星姐兒”好像自已家裡人似的。其實“星兒”們即便是哥兒姐兒,那也是大哥大、大姐大,他們成不了咱的哥們姐們,就像冒兒爺永遠都不會被人當爺看一樣。這就叫“星星不是那個星星,月亮也不是那個月亮”如果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那還叫“搗糨糊”嗎?

其實北京人自己就是“爺”正因為自己是“爺”因此拿誰都敢“開涮"。北京人損人的本事是沒得比的,講究的是罵人不吐核兒。比如臉上皺紋多,就說人家“一臉的雙眼皮兒”雙眼皮是大家都喜歡的,一臉的雙眼皮就哭笑不得。更損的是說人家“一臉的舊社會”所謂“一臉的舊社會”就是一臉苦相,但再苦,也不能把人家打發到舊社會去呀!

這也是北京人“搗糨糊”的招數之一—用政治話語開涮。楊東平說得好:“政治是北京生活的鹽。沒有政治,北京生活就會變得寡淡無味。”(《城市季風》)同樣,沒有政治,北京話也會變得寡淡無味。所以,你常常會在新北京人的嘴裡聽到諸如反動、叛變、苦孩子、正苗紅、水深火熱、向主席保證、不能幹階級敵人想幹又幹不了的事情之類的政治術語甚至“文革”語言,但如果你認為他們是在講政治,那就大錯特錯了,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在給自己說的話撒點味加點鹽。因此,當他們使用這些政治話語時,多半都是活用、曲用,甚至反用,比如“挖資本主義牆腳”這就不但是“搗糨糊”而且也是“倒江湖”了。事實上新北京話中也不乏江湖氣。匪、狂匪、不吝、渾不吝,在北京是“拔份兒”的。拔份兒有出風頭的意思,但和上海的“摜頭”不一樣。

“摜頭”往往是虛張聲勢“拔份兒”卻常常要動真格的,至少要真能豁得出去“是條漢子”上海是沒有什麼“漢子”的,趙無眠先生開玩笑說,魯迅在上海住了那麼多年,也才住出“四條漢子”來(《南人北人》)。不是“漢子”又要“摜頭”便難免有些“開大興”的味道。開大興,就是裝假、作偽、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說一些不能兌現的大話和空話。大興,即大興街,在上海南市小西門外,原來是專門加工非真金首飾的地方。首飾當然是真金的好,真金的貴,所以,大興貨便有便宜貨甚至假貨的意思。開大興,也就是廣州人所謂“大隻講”(說大話)了。

其實北京人也說大話的。

“老子天下第一,誰敢叫板起膩?打噎就是煩你,只因身懷絕技”是不是大話?沒法子,北京是中國最大氣的城市,北京人是中國最大氣的市民,他們不說大話,誰說?所以,北京人即便是在“搗糨糊”我等也當以“倒江湖”視之。

四、活法與說法的確,方言不僅涉及地域,更涉及文化。

什麼是文化?文化就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方式。說得白一點,就是活法。有不同的活法(生活方式),就有不同的說法(表達方式)。就算是“指桑罵槐”那“桑”也得因地制宜。比如北方有“狗腿”南方有“蟹腳”;北方有“立馬”;南方有“落篷”(收場)。

“落篷”這話,北方人是不懂的,因為騎馬的北方人不知那“篷”為何物。

上海人當然懂得“落篷”的意思。他們祖上就有不少是坐烏篷船進上海的。不過到了上海,就不坐船了,坐車。上海有汽車、電車、黃包車,如果要省錢,也可以“開11路電車”所謂“11路電車”其實就是人的兩條腿;開11路電車,就是步行。這是典型的“上海俏皮話”—拿現代化生活方式來說事。這話後來別的地方也跟著說,如果他們那裡也終於有了電車的話。沒有電車,有公共汽車也行。

上海俏皮話或上海免費語總是打著這個工商業城市的烙印“商”味十足,工業味十足,世俗味十足。比如最近免費的套牢、解套、價位、到位,就原本是股市和商界的術語,現在也用於社會生活。一個人如果被某事纏得死死的,就叫“套牢”;而在餐桌上問人家“到位了嗎”則是問人家是否吃飽。又比如“立升”也是上海才有的說法。立升,原本指電冰箱的容量。容量大立升也大,當然售價也高;容量小立升也小,當然售價也低,於是上海人便用“立升”來指一個人的財勢。有立升,就是有財勢;立升牢大,就是財大氣。如此,則北京的“腕兒”或“款爺”在上海人眼裡就不過是一臺特大的冰箱。

其實冰箱的檔次和價格並不一定和容量成正比,但如果價格相近檔次相當而容量較大,就顯得實惠。上海人是講實惠的。就連說話,也講究簡明快捷,不喜歡拖泥帶水。他們往往直筒筒地問人家“儂幾歲”本不管對方是大爺,還是小姐。那語氣,就像是在商店裡問價。商店裡的營業員也缺少“人情味”他們常常會直筒筒地問人家“儂買哦”而不會像北京人那樣問“您瞧著哪件兒可心”上海人的這種說話方式往往令北方人尤其是北方的老年人不快。北京人問人年齡,是有很多講究的,問老年人,得問“高壽”;問中年人,得問“貴庚”;問青少年,得問“十幾”;只有對小娃娃,才問“幾歲”饒這麼著,也得多說幾句:“小朋友,告訴爺爺,幾歲啦?”不興直筒筒問人家“儂幾歲”的。在北京人看來,這就叫禮數;而在上海人看來,這是囉嗦。

上海人不喜歡囉嗦。不是說上海人就不講閒話。上海人也講閒話的,而且,上海人有時比北京人還囉嗦。一箇中文名叫馬天明的美國小夥子會說一口利的普通話。北京人聽了只有一句:“嘿,哥們,夠地道的啊!”上海人卻會發出一連串的嘆:“啊呀呀,馬天明!你的中國話講得這麼好呀!你是在哪兒學的?學了幾年啦?了不起呀!”但不難看出,上海人雖然話多,卻沒有廢話。除表示驚歎外,還提出了問題,表示了好奇。

事實上上海人即便講閒話,速度也快,句子也短,信息量也大。他們說話就像辦企業做生意,希望低投入,高產出,少支付,多回報,因此即便罵人,也不願多說一句話,能短就短。一個字最好,兩個字還行(如翰大、壽頭、洋盤、癟三、赤佬、推板、搭漿),三個字就很夠意思了。上海人罵人、損人、批評人、對他人行為表示不以為然的口頭禪,以三個字的居多,如阿木林(呆頭呆腦土裡土氣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阿土生(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冒)、十三點、豬頭三。不要以為三個字就簡單,其實裡面的內容蠻“豐富”的。比如豬頭三,是“豬頭三牲”的歇後語,意思是牲口。又因為“牲”和“生”同音,便主要用來罵初到上海的陌生人。上海是個大世界,外地人和鄉下人進了上海,總會有點暈頭轉向不得要領,因此但凡反應遲鈍者均可謂之“豬頭三”又比如十三點,一般認為和“二百五”是一個意思。但二百五為什麼是十三點呢?有人說是因為“痴”字十三畫,所以也叫“福熙路”(也是十三畫)。又因為有個“點”字,因此“十三點”也叫“蠟燭”意思是“不點不亮”還有“鹹莊”是罵人盡可夫者的。鹹意謂非鮮貨,莊意謂可以賣,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指桑罵槐”了。

上海人的“三字經”當中常常包含著一個動賓結構,比如開大興、軋苗頭、放生意、拆爛汙、講斤頭、掉槍花、搭架子、扳錯頭、塌便宜、尋開心、拆棚腳、扦頭皮、掰雀絲、鑿壁腳、軋臺型、摜頭、吃螺螄、擺噱頭等等。軋苗頭就是察言觀,見風使舵;放生意就是做好圈套,設計害人;拆爛汙就是不負責任,把事辦糟;講斤頭就是討價還價,談判條件;掉槍花就是耍花招(擺噱頭也是);搭架子就是裝樣子;扳錯頭就是找岔子(掰雀絲也是);塌便宜就是佔便宜;尋開心就是戲他人;拆棚腳就是拆臺;扦頭皮就是揭短;鑿壁腳就是說壞話;軋臺型就是出風頭;吃螺螄就是說話結巴。如此多樣複雜的內容,都可以用三個字的動賓結構來表示,恐怕就得歸結為上海人喜歡這樣一種形式結構了。

事實上如果把這些俚語連起來唸,是不難讀出一種上海式節奏來的。明的上海人對話語也打細算。一個字構不成動賓結構,兩個字能行,但不過癮,也少了點味道,四五個字又多了點,還是三個字最合適,既省事,又有意思。比如“講斤頭”就比“講價”有趣“掉槍花”也比“搞鬼”好玩。所以上海人(也包括吳語區許多地方人)喜歡這種三字動賓結構。就連維持表面的排場,也叫“撐市面”;就連罵人,也叫“罵山門”五、雅與俗北京人就沒有上海人那麼匆忙。

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人,一般的說是比較悠閒的。北京不是工商業城市,沒什麼“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觀念,也犯不著節省什麼時間。傳統北京的主社會是由達官貴人、公子王孫、文人學士們構成的。他們的生活節奏一言以蔽之慢。你想,官員要打官腔,文人要玩深沉,少爺要拔份兒,他們都要擺譜,也都要講禮數,怎麼能快?有點什麼事,就顛的,那是“下人”的作派。上社會是不興“猴急”的。貴人多忘事,貴人話語遲。上社會講究的是處變不驚,見慣不怪,雍容華貴,閒適恬淡,溫文爾雅慢條斯理才顯得有派頭,有城府,有底氣,有修養,大將風度。上以風化下。上社會帶了頭,得一城的人也都不緊不慢,邁著四方步,拎著鳥籠子。就連做生意,也跟釣魚似的。大家都不著急,大家都不上火,反正大家都有的是時間。

有時間,就能把文章做足。北京人說話,最喜歡掰開了,碎了,從裡到外又從外到裡,不說到山窮水盡不罷休,非把死人給說活了不可。北京人是很能誇大其詞的。比如說東西少,就說“還不夠牙縫兒”;說個子矮,就說“還沒三塊豆腐高”你想一塊豆腐才多高?個子再矮,也有三百塊豆腐高吧?可北京人就敢這麼說。

分量上要說夠,數量上也要說足。比如說一個人又又鬼,就說他有“三十六轉軸,七十二個心眼”夠多的吧?因為要把文章做足,所以即便“指桑罵槐”那“桑樹”也不能只有一棵。比如說一個人小氣,一般也就說他是“鐵公雞”北京人卻能說出一連串的比喻來:“瓷公雞,鐵仙鶴,玻璃耗子琉璃貓。”這麼些寶貝,當然都是“一不拔”又比如說凡事都得付出代價,就說“打耗子也得有塊皮,逮家雀也得撒把米”;說一個人長得醜,不招人喜歡,就說“豬不嚼,狗不啃,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姥姥舅舅是最疼愛外孫外甥的,豬狗則不怎麼挑揀。一個人,如果當真得連豬也不嚼,狗也不啃,姥姥也不疼,舅舅也不愛,那可真是沒什麼指望了。

看來,北京人對待話語,就像廣東人對待中央政策,講究用好用活用夠用足。持這種態度的還有成都人。我在《讀城記》一書中說過,成都人和北京人,大概是中國最愛說話的兩個族群。他們都是一天不說話就沒法過子的“話簍子”北京人管說話叫“侃”成都人管說話叫“擺”北京人“侃大山”頗有些移山填海的氣派;成都人“擺龍門陣”講究的是鬧熱,麻辣,繪聲繪,有滋有味,沒完沒了,必須極盡鋪陳、排比、誇張、聯想之能事。成都人說話,也是十分“到位”甚至不怕“過頭”的。比方說,紅,要說“絆紅”;綠,要說“翠綠”;白,要說“雪白”;黑,要說“黯黑”;香,要說“噴香”;臭,要說“傍臭”總之,是要把文章做足,才覺得過癮。

所以,成都人也有北京人那種舉一反三由此及彼的本事。比方說,虛作假,在成都人那裡叫“水”;偽劣產品叫“水貨”而一個人說話不算數,或做事不到位,便叫“水得很”由此及彼,則又有“水客”、“水功”、“水垮垮”、“水漩兒”等說法。再比方說,一件事情沒有辦成,就叫“黃”或“黃了”其他地方也這樣說。但成都人則進而發展為“黃腔”、“黃”、“黃渾子”、“黃蘇蘇”甚至還有“黃師傅”和“黃手黃腳”等等。

不過北京話和成都話相比,也仍有雅俗之別。比如公共汽車上擠,成都人會嚷嚷:“擠啥子擠啥子,進火葬場還要排隊轉輪子的麼,瓜不兮兮的,出得倒門出不倒門?”北京人卻會說:“別擠了,再擠就成相片啦!”北京人比成都人幽默。

幽默是一種人生狀態和人生境界。惟其如此,才能在大俗中見大雅。北京人是從來就不怕“俗”的。即便有“雅”的說法,他們也要換成“俗”的。比如惹是生非,在北京就叫“招貓逗狗兒”;班門斧,則叫“聖人門前賣三字經”你不能不承認這些俚語比成語更有味道。魯班門前斧頭固然有點可笑,但要是真有三板斧呢?而最最“小兒科”的三字經居然拿到聖人門前去賣,那就實打實地可笑到家了。更可笑的是“別拿武大郎不當神仙”意思是要尊重人,別小看人,不要把人不當人。這就奇怪。要說“別拿呂賓不當神仙”還像回事,武大郎算哪路神仙呢?但反過來一想,又覺得特別有道理。你想吧,要是連武大郎都被當成了神仙,還有誰不是神仙?

同樣“八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就比“事情只差一步,不要功虧一簣”有趣味;“他不把我當乾糧,我也不把他當鹹菜”也比“他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他”有嚼頭。民間話語從來就是最生動、最鮮活的,難的是用其俗而不至於俗、庸俗。北京人就能做到這一點。北京是不乏俗的,比如丫、傻之類的市罵,母豬衚衕、灌腸衚衕之類的地名,但並不讓人覺得俗氣,因為北京是中國最高貴最大氣的城市,有一種其他地方沒有的貴族神。正是這種神,使北京雖有鄙卻不至於沉淪。實際上,所謂北京的貴族神,指的是一種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貴的神氣質和高雅的審美‮趣情‬。它們只可能在北京這個千年古都的特殊環境中薰陶培養出來的。因此,儘管方言俚語都難免“俗”卻唯有北京,能夠化臭腐為神奇,用土得掉渣的話說出最具有藝術的名言來。

六、再說雅俗南京則又是一番風味。

如果說北京有貴族氣,那麼南京就更多文人氣。南京是一個文人倜儻名士風的城市,因此儘管南京也曾有過輝煌時代和英雄業績,卻“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人們記得住的只有“六朝金粉,秦淮風月”只有烏衣巷的故事和桃花扇的傳說。略帶女人味的文人氣使南京有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卻也使南京平添了不少儒雅。

儒雅的證明之一,是南京的俚語俗話竟然可以對對聯,或者說竟被人編成了對聯,比如“桃幹”對“杏核”

“皮臉”對“頭”

“搗鬼”對“出神”杏核,指小孩高興(得意忘形則叫“興得一頭核子”);桃幹,指兒童逃學;皮臉,指不知羞恥;頭,指沒有決斷。興杏諧音,逃桃諧音。桃幹杏核,不過“指桑罵槐”但桃對杏,幹對核,皮對,臉對頭,搗對出,鬼對神,無論字面,還是內涵,都對得上,不能不承認是“工對”馮桂林主編的《中國名城漢俗大觀》中收集了不少這樣的對子,比如“坐冷板凳”對“鑽熱被窩”一個人不被重用,就叫“坐冷板凳”而要想改變處境,就得“鑽熱被窩”(巴結上司)。一冷一熱,一動一靜,一硬一軟,全對上了,又如“眼睛會說話”對“拳頭不認人”也很妙,一個六親不認,一個八面玲瓏,一個愣得不能再愣,一個得不能再,放在一起,對比十分鮮明。此外,如“腳面上支鍋”(暫時安定)對“眼睛裡出火”(看人眼紅)“股上戴眼鏡”(背光)對“喉嚨裡掛燈籠”(貪吃),都堪稱絕妙;“推開窗子說亮話”對“站在樓上唱高腔”

“巧姐難炊無米粥”對“老孃不是省油燈”也很好玩。俏皮話說到這個份上,就不是俗而是雅了。

事實上雅與俗,不過一步之遙,問題是要有那份雅興。如果有雅興,其他方言也可以對出對子來的。比如廣州話“丟眼角”就可以對上海話“吊膀子”廣州話“賣生藕”也可以對上海話“吃豆腐”

“丟眼角”就是飛媚眼,送秋波“吊膀子”則是‮情調‬,騙女人,可不正好是一對?

“賣生藕”對“吃豆腐”也很妙。前者是女人賣風情,後者是男人心懷不軌。女人把自己白體當生藕賣,男人把女人白體當豆腐吃,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配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不過上海人和廣州人大約都沒有這份雅興。這是兩個商業氣很濃的城市,更看重的是經濟實惠,而不是詩情畫意。有一些詞,雖然並無什麼詩意,但在廣州和上海使用頻率卻很高,比如“撈”和“軋”廣州人喜歡說“撈”謀生、混子、闖江湖叫“撈世界”;從別人不注意的地方下手,或者從不起眼的事情中獲得很大的好處或利益,叫“撈靜水”;得到了好處和利益,或者獲得了成功,完成了任務,叫“撈雞”;發跡、高升、飛黃騰達,叫“撈起”;沒什麼正當職業,專靠坑蒙拐騙過子的人叫“撈家”;而出賣相的女人就叫做“撈女”反正世界是隻大砂煲,就看你會“撈”不會“撈”上海人喜歡說“軋”朋友叫“軋朋友”;湊熱鬧叫“軋鬧猛”;看風頭叫“軋苗頭”;一手叫“軋一腳”;婚外同居叫“軋拼頭”;而受氣吃癟則叫“吃軋頭”

“軋”也好“撈”也好,在我們看來都不怎麼好聽,也不怎麼雅—一個讓人想到伸出手去抓,一個讓人想到開著車去碾,但廣州人和上海人似乎無所謂。

廣州話中還有兩個使用頻率很高的詞—搵和抵。搵是找的意思。覓食、謀生、找活路,叫搵食、搵錢、搵米路;宰客、騙人、討便宜則叫搵丁、搵笨、搵老襯。抵指有價值的意思。到酒樓美餐,吃得大快朵頤,叫“抵食”;到商場購物,買得稱心如意,叫“抵買”;到歌舞廳夜總會娛樂中心瀟灑一回,玩得興高采烈,叫“抵玩”;顧客滿意,老闆開心,看著大把的票子進賬,心裡暗叫“抵賺”;會賺錢的也會花錢,會花錢的多半也會賺錢,這就叫“抵手”(能幹、有本事);如果沒有賺錢的能耐,那就只有坐以待斃,大約也就只好叫“抵窮”(活該受窮)乃至“抵死”(該死)了。反正一件事情做不做,要看“抵唔抵”(值不值)。抵,就做;唔抵,就不做。像北京人那樣“侃”(侃大山),像成都人那樣“擺”(擺龍門陣),大約“唔抵”那就算了吧!

當然,廣州人也要“傾”(傾偈),也要“嘆”(嘆世界)。否則,就不會有“一盅兩件嘆早茶”的說法。嘆,在粵語中是“享受”的意思。清早起來,在街上溜達溜達,然後走進酒樓,挑一張桌子坐定,即有小姐來上茶。再隨便要一兩樣點心,便可以邊吃邊聊直到早茶收檔,可真的稱得上是“嘆世界”(享清福)啊!

廣州人要“嘆早茶”上海人要“孵茶館”但他們不會像成都人那樣把茶館當作“民間政協”也不會像北京人那樣把侃大山當作一種“事業”甚至“職業”(比如說相聲)。他們的“嘆世界”也好“小樂惠”也好,也比北京人的“找樂子”更多物質生活享受的成分。北京人的“找樂”更多的是因物質生活不足而到神領域去“找補”因此很容易發展為“貧嘴”可見同為“世俗”各地也不完全相同,說起話來,自然就風格各異。關於這一點,我在《讀城記》一書中已講得夠多,再寫就成“搗糨糊”了,還是就此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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