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曹月芳的第二次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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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人身體有點不舒服.下半身蓋著一條薄毯,躺在一把寬大的木製搖椅裡,在明晃晃的客廳裡.閉目養神。勞爺給老人帶了點補品。進客廳前,就悄悄地把那幾盒東西給了那個中年保姆,讓她趕緊收起來。這也是人們“對付”老書記的一招。您不是討厭人家提溜著東西來技您辦事嗎?得,咱提前把東西給了您家人,再“空”著手來見您還不成?現在哪有求人辦事不送東西的?不提溜著一點東西,他(她)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比如在醫院裡,現在都折騰成這樣了:大夫如果不收紅包.病人都不敢上手術檯去挨這一刀。不是人們生下賤.更不是他們家錢真多得花不了了,喜歡給你送,實在是風氣改變了人心和習俗,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嘛!

據東林後來對我說,一開始.他還真擔心老書記不屑於見他(或者是沒時間見他),但事先把來意跟老書記的秘書說明了,秘書卻答應得很痛快:“行。您不就是咱省那個著名的十大神探之一嗎?來吧。我給老書記說一下.安排個時間。老書記特別關心陶里的情況,也愛跟你們公安系統的同志閒聊的。只要有人從陶里來,他都願意當面跟他們聊一聊。”但那天,實際上跟老書記啥也沒聊上。一是,那天趕巧又去了兩撥人,等那兩撥人走了,老書記已經有點累了,東林自己也覺得不能再跟老人家深談了,就拐著彎地提了一下餘達成,提了一下去陶里做些“調查研究”但對此,老書記卻沒表示任何態度.只是問了問陶里街上有一家“曹不泉酒廠”的近況,又聊了一會兒陶里特產的“殼裡紅”酸果,秘書就暗示東林該起身走了:咋回子事?老書記為什麼在聽到餘達成和“去陶里做調查研究”時,沒半點反應?

難道說,餘大頭在“騙人”?

勞爺倒一口冷氣,剛想給餘大頭打電話質問此事,就接到了餘大頭主動打過來的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餘大頭問。

“我還能在哪兒?”勞爺沒好氣兒地答道。

“老前輩,好好說話,別跟咬著自己舌頭似的!如果你現在還在老書記跟前,那就等你離開那兒以後咱們再說…”餘大頭吩咐道。

“你怎麼知道我剛見了老書記?”勞爺問。

“聽我說。你先出門,先離開老書記那兒。老書記最近身體很不好。別吵著他了。”餘大頭再一次重複道。

“我已經離開那兒了。在大門外站著哩。”勞爺說道。

“那行,你開著車嗎?開著?好。那你馬上到興安來。我還在那個小院裡等你。”說著,幾乎不容勞爺做任何反應,餘達成那頭就已經把手機掛了。

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勞爺果然趕到興安賓館。

“勞神探,您可真是名不虛傳吶,無孔不入。您是怎麼敲開老書記家的門的?”一見面,餘大頭就跟勞爺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以緩和一下氣氛,但勞爺卻沒有一點心情跟他打哈哈。他當然不知道,那天他到老書記家剛“聊”上,老書記的秘書就悄悄把他來找老書記的“動向”通報給了餘達成。餘達成事先還真沒料到勞東林竟然會直接去找老書記。

“談實質問題。到底是咋回子事?老書記本不知道讓我去陶里搞調查…”勞爺卻黑起臉,擺出一副警察審案時常拿的“公案”架勢,冷冷地瞟瞥著餘達成說道。

“我跟你說過這檔子事是從老書記那兒分派下來的嗎?你再回想一下,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有?”餘達成這小子聲不動,淡然反問。

“那…”勞爺略略一愣。是啊,餘大頭從來也沒說過,這事到底跟老書記有啥內在關係。

“那個啥?”餘達成依然平和地反問著=“但是…但是…”勞爺“但是”不下去了。

“你想讓他跟你說啥呢?說他事先就知道這檔子事?是他老人家預謀策劃了這檔子事?然後向你承認,是他派我去找你的?說他一個退休多年的老同志的確想派人去秘密調查一個在職的正省部級幹部?是嗎?你想從他嘴裡得到這些明確的肯定的答覆,是嗎?”餘大頭一句不饒一句地問著=“可是…”勞爺這時已經明顯到自己有些“理虧…‘氣短”了。

“您還想‘可是’個啥?啊?”餘大頭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您想讓我說您啥呢,老前輩,說您幹了這麼幾十年,政治上怎麼還那麼幼稚?啊?”

“…”勞爺張口結舌了=是啊.這件事即便真是老書記指使的,他老人家也不會當著其他人的面來公開承認這一點啊。這裡不是簡單一個願意不願意承擔責任的問題=這裡還牽涉到一連串更重大的組織原則和策略部署問題。自己怎麼可以直接“殺”上門去,向老書記本人去“刨問底”呢?

幼稚啊,的確幼稚。

“我的話是不是說得有些重了?”看到勞爺耷拉著個腦袋,好大一會兒都不吭聲,只是在那兒怔怔地乾坐著,餘達成緩下口氣,又在說些軟話,往回找補了。

“沒事…沒事…”勞爺尷尬地笑笑道。這倒也是他的真心話。他這人就這點好,真要覺得自己錯了.認錯也快,一點就透。還不記仇。

“真沒事?”

“嗨,能有啥事喲?!”

“那行。沒別的事了吧?”

“沒了…”

“那就這樣吧。希望今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低級錯誤了。那邊還有幾位同志在等著我,我就不留您了。”餘大頭說著,站起來送客了。

那天走出興安賓館,勞爺內心中湧動的豈止是羞愧和難堪。如果換一個人,經歷了這樣一場自我怯後,又遭餘達成如此這般地訓斥後,也許就會知難而退,鳴金收兵了。但此人不是別人,而是勞爺。這時刻就顯出這位“勞爺”本真中那一點“與眾不同”之處了,顯出勞東林之所以是“勞爺”的本點了:我多次說過,他實質上是一個“很不安分”的人,一個終其一生一直在想超越自己的人,一個從來也不甘心為自己“畫句號”的人,一個一直也覺得自己從沒有得到過公平公正待遇、一直被“理想”和“現實”之間的那點千古矛盾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斷強迫自己向現實妥協,卻又總在“蠢蠢動”中“死灰復燃”的人…那天他看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幼稚”也在老人的“衰弱”中,看到了一種從未受過的平靜、寂寞、威嚴和堅守的高度和諧,或者還應該說是體昧到了某種從未體味過的“神聖”和“神秘”餘大頭的倏而出現,倏而消失,老書記的聲不動,在意味著什麼?一塊正在孕育著狂風暴雨的天空?一部一直在我們身旁隆隆運轉、但卻又不被多數人覺察的巨大機器?一支正在原始叢林中做殊死跋涉的特殊小分隊?所有這一切都在他心裡點燃了一把火,正是這把“火”讓他跨出了決定的一步,也決定了他在陶里的這段子,不可能是過得平靜的,敷衍的,得過且過的,只是在被動地完成任務而已。實際上在陶里的這幾個月,他的內心經歷了一場徹底的自我涅槃…

(邵長水問:“那麼依您看來,最後他搖搖晃晃走向那輛卡車,還是想自殺?”)我還沒有充分的證據來證實這一點,但我真的勸你們,不要排除這一個可能。換任何一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也許都不會去自殺。但勞爺是有可能的。當然,最後如果真的要下這樣的結論,那一定要慎重…只要你們不懷疑我“別有用心”我會盡可能多地向你們提供我所知道的情況。隨時想起什麼,就向你們報告。儘快地把東林的死因搞清楚,也可告在天之茫的亡靈。今天是不是就談這麼多?你們聽累了,我也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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