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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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純祖在漢口找到傅蒲生家——他覺得,在這個陌生而又悉的都市裡,他是在無窮的人們中間找到了這個渺小的家庭,而這個渺小的家庭是他底熱烈的目標,並且將是他底悲壯的出發點——穿過一個四面全是狹窄的樓房的、曬滿衣服的、溼的院落,面遇到結著動人的長髮辮的傅鍾芬,她正抱著汪卓倫底兩歲的、穿著紅綠衣的小孩走出來,一面吃著瓜子,一面唱著歌。傅鍾芬看著蔣純祖底憔悴的、頑強的、幾乎是兇猛的臉,叫了一聲。於是病瘦的蔣淑珍跑了出來。

蔣淑珍,出那種可憐的慌亂,在驚嚇裡站住了。

“阿弟啊!”蔣淑珍哭起來,跑了兩步又站住,顯然不知應該說什麼。蔣純祖強烈地動,浮著奇特的冷笑,看著她。

“阿弟啊…你底秀菊姐姐昨天結婚了,她昨天結婚…”她哭,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但覺得一切已經說出來了。像一切被置在深不可測的家庭裡,負著愛情底重荷的婦女們一樣,蔣淑珍是用親人們底結婚、誕生、和死亡來說明,並標記她底世界的。她覺得,在這一句話裡,她們底亡、痛苦、懷念、希望是全部表現出來了。她扯衣角揩眼淚,鎮靜下來,看著蔣純祖,叫他到裡面去。

蔣純祖覺得奇異,他覺得,什麼人結婚,以及在什麼時候結婚,是和這個火熱的世界全不相干的。他不能明白何以姐姐能這樣冷靜,能說這個。蔣純祖是頑強地、陰沉地看著汪卓倫底小孩,浮著那種冷笑以致於傅鍾芬驚嚇起來。

“阿弟啊,…謝天謝地!我們只接過你一封信,簡直急死了!我們都以為你這個人是完了,我們是急死!急死人!全是你自己,你底情!”蔣淑珍興奮地、混亂地說,領蔣純祖走進房。

“現在命是撿出來了,成這個樣子!要喝水嗎?餓嗎?一定餓的,要換一換衣服,你看我這個人!”蔣淑珍歡喜地、羞怯地笑。

“傭人又過江去了,真麻煩呢!淑嬡姐姐又到長沙去了,我們真寂寞!鍾芬天天要去什麼歌詠隊,用錢用的不得了,還要你勸勸她——你說話呀!”蔣純祖簡單地笑了一笑,環顧狹窄的房間,坐了下來。

“我是不會在這裡停留的,我覺得我仍舊在奔跑!”蔣純祖想。

“你說,你是怎樣逃出來的呢?”蔣淑珍問,仁慈地笑著,站在桌邊,抱著手。

蔣純祖同樣地笑了一笑,又看傅鍾芬抱著的小孩。在這種注視裡,他臉上是有頑強的、陰冷的表情。蔣淑珍,在那種本能的冷靜的觀察裡,覺得蔣純祖是已經完全改變,成了有著深不可測的思想的成人了。蔣淑珍看了小孩,又看弟弟。

“他乖的很,會走路了!”蔣淑珍說,歉疚地笑著——顯然的,這個小孩是給了她以那種她覺得不可告人的苦惱——額上出層疊的皺紋來。

“他爸爸一直不來信!這個人!他們說他在安慶!”蔣淑珍說。覺得是在辯護自己;覺得這個沉默著的弟弟使她虛偽,有了氣憤。她沉思了一下。然後,從傅鍾芬手裡抱過小孩來,吻小孩,笑了甜美的、仁慈的笑,並嘆息。但又覺得自己虛偽;雖然這種覺,是混合在那種強大的裡面的。

“他爸爸死了!”蔣純祖說,頑強地冷笑著,幾乎是輕蔑地注視著蔣淑珍。

“我在九江遇到的,他死了!”他站了起來。蔣淑珍叫了一聲,憤怒地看著他,顫抖著。

“在馬當讓本飛機炸傷,抬到九江!那隻船讓三顆炸彈炸沉!”蔣純祖環顧,嚴厲地看著傅鍾芬,覺得她底妝扮過於虛榮——覺得漢口底男女們過於虛榮,生活得太輕率,不知道曠野中的悲涼和痛苦。蔣淑珍低著頭淚,小孩啼哭起來。

“媽媽!”傅鍾芬不滿地喊,不知何故,覺得母親當著蔣純祖哭泣,是可羞的。

“他在醫院裡死的…他底船開到漢口來過一夜,…但是他沒有上岸…”蔣純祖諷刺地說。

於是蔣淑珍,突破了她底強烈的壓制,哭出聲音來。蔣淑珍拼命地親吻哭著的小孩。傅鍾芬抱過小孩去;蔣純祖向小孩伸手,但被傅鍾芬拒絕了。蔣純祖到自己虛偽。

“啊,這個狠心腸的人呀!要是淑華…”蔣淑珍說,忍住哭咽,悲哀地看了小孩很久。小孩哭得異常悲傷,雖然不知道哭什麼。

蔣淑珍走到前躺下。蔣純祖,笨重地走到窗前,陰沉地凝視窗外,到一切都完結了,到大的空虛。

“你們都是…狠心腸!你們,少祖,卓倫,還有你!

”蔣淑珍哭著說。

“你們都用不著管你們底兒女…也用不著記得我們!

”傅鍾芬煩惱地皺著眉。蔣純祖,覺得蔣淑珍底責備是對的,覺得這種責備是自己底悲傷和光榮,有了愉快的眼淚,而那種空虛的覺在這種愉快的眼淚裡消退了。

蔣純祖休息了兩天;即使在極度的疲憊中,蔣純祖都要被光榮底熱望驚動。憑著曠野中的悲涼,蔣純祖是對武漢底一切抱著頑強的輕蔑;他覺得,武漢底男女們,是在虛榮中生活得太輕率了。他未曾料到,到了武漢以後,他會在如此的陰暗中休眠在這樣普遍、又這樣巨大的毀滅和光榮中,平常的生活底壓力仍然存在,是可怕的。這些覺和思想,是使得他能經過的那一片曠野照耀著無比的光明;他,蔣純祖,夜裡夢見大雪中的江,夢見那個朱谷良,醒來時為朱谷良底命運淚,在一些紙片上記下了他底一些瘋狂的話,渴望回到曠野去。

在蔣淑珍把他底衣服拿走,預備拋掉的時候,他堅持地留下了那一條破褲子,因為那上面有他底朋友底血跡。這種行為使蔣淑珍痛苦地想到,男子們,在他們底思想裡,常常是多麼孤僻。傅鍾芬,因為他底陰沉,不高興他,不到他房裡來;傅鍾芬時常和她底朋友們在外面的房裡談笑,唱歌,使他驚動而苦惱。傅蒲生顯得很憂鬱,曾經和他談了整整的一個晚上,把他當做和自己同類的成人。從這個冗長的談話裡,蔣純祖知道傅蒲生要另謀一個較好的職業,以便回南京的時候可以把戰爭中間所受的損失補償過來;傅蒲生說,汪衛主和,民氣很頹唐,因此他不願做傻子。傅蒲生,因為失去了習慣的舒適而平和的環境,因為每天要跑很遠的路辦公,並且錢不夠用,顯得很頹唐。蔣純祖諷刺地向自己說,他願意十斤請汪衛吃一頓,送他回南京;但他對傅蒲生有著歉疚——因為他住在他底家裡——和同情。蔣純祖看到,因為溺愛女兒,傅蒲生是陷在苦惱中。傅鍾芬每天要化很多的錢,這個女孩子,是在這個時代裡成長了。

蔣少祖夫婦和陸牧生一家人都住在武昌,蔣純祖尚未見到。蔣秀菊是和她底新婚的丈夫,那個神學學生王倫到附近的鄉下去看她底新的親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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