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忠心體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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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豪邁悲壯的樂聲奏響,大慈恩寺內外肅立的邊軍將士同聲而唱,聲音低沉,卻雄壯有力,直入人心。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這是《國殤》?屈子的《國殤》!”周尚文出身將門,自幼讀書習武,對這首千年前三閭大夫的輓詩並不陌生。丁壽默默點頭,隨著歌聲輕輕和唱:“…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首身離兮心不懲,終剛強兮不可凌…”周尚文望著祭壇上一個個靈牌,在悲壯低沉的歌聲中,他彷彿又置身沙丘,依稀又見到那些大好男兒放聲狂吼,義無反顧衝向韃子們的雄健身影!

“部堂,弟兄們,魂兮歸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這個披創十七處,丟了半條命也未吭過一聲的關西大漢,瞬間淚滿面。

申居敬等數百將士同樣跪在靈前,在歌聲中抱頭痛哭,既悲同袍之死,又恨自己偷生,一個個涕泗橫,渾如淚人,本該莊嚴肅穆的超度法會,一時竟被哭聲掩蓋。

“老張,孟繼祖那廝真是命好,傷手後除了軍籍,丁大人開恩,除了按例免賦三年,前番首級計功所得犒賞也從優發放,你那妹子跟他吃不了苦…”申居敬對著一方靈位,絮絮叨叨,猶如瘋魔:“此番沙丘一戰,又有不少弟兄下去陪你,哈哈,入孃的你那裡是越來越熱鬧啦,彆著急,老子這顆人頭只是暫寄在脖子上,早晚下去尋你,你們這幫賊廝鳥可別欺負俺這新來乍到的,哈哈…”許多兵士也如申居敬一般,又哭又笑,哭聲,笑聲,混合著香壇內眾僧的梵唄聲,錯混雜,恍如一場鬧劇。卻無一人發笑。陝西三邊四鎮,久戰之地,大明立國百餘年,韃虜屢屢犯邊,飽受戰火摧殘,離亂之苦,便是關中腹地,衛所兵士何嘗不要輪班戍邊,保家衛國,在場百姓哪家免得親朋舊友,故鄰里,喋血沙場,拋屍邊

邊軍廝殺之慘烈,風刀霜劍之摧殘,鐵蹄破關之驚顫,小橋水的江南兒女或許不清楚,三秦父老卻同身受,許多人低首合什,隨著眾僧一同默誦經文,連那些市井無賴,此時也收了歪念,展現出平時少有的安靜鄭重。

武將群中,戴欽潸然自責,多少回沙場決死,多少部屬將士喪生槍林箭雨之中,自己怎地從未想過為他們延請高僧,超度亡靈,而是更關注於那些所謂同僚升遷,將門榮辱,難道自己從軍的本心已然變了?

捫心自問,戴欽望向祭壇前的丁壽,眼神複雜,初時出兵平亂懾之於威,不願與其親近是鄙薄其人,前倨後恭是畏其狠厲,直到此時,對其又多了幾分說不明的欽佩…安惟學、曲銳等文臣面戚容。

看著一個個真情直軍漢,耳聽蕩氣迴腸的雄邁歌聲,平生第一次對往裡揮毫潑墨、月的名士風範,生出了幾分無病呻的羞恥愧慚!

香壇內,少林慧仁正襟端坐,與各寺僧眾一般垂眉閉目,虔心盡力地頌念著往生經咒…大雁塔頂,閃出一個坦的高大身形,正是爛柯山後便不見蹤影的惡僧慧慶。

此時他兇相盡斂,俯視塔下法會眾生,寶相莊嚴:“滾滾狼煙洗塵沙,幾人落幾歸家。梵唄聲中降花雨,知是蓮花是血花…”***京師,劉瑾府。

“才汝慄便這麼死了…”劉瑾將題本隨手一丟,不見喜怒。堂下束手而立的兵部尚書劉宇愁眉不展,躊躇言道:“丁帥上表請罪,公公看該如何處置?”

“請罪?請什麼罪!”劉瑾花白眉向上微微一挑,劉宇不身子一抖。

“才汝慄輕敵冒進,自取其禍,與壽哥兒有什麼相干,那孩子年紀小不曉得厲害輕重,無端往自己身上攬過,你劉至大可活了一大把年紀,還用咱家教你怎麼做事麼!”

“公公說的是,下官糊塗,緹帥頂風冒雪,平亂禦侮,解百姓疾苦,昭天子威德,實乃大功於國,兵部當如實具本,奏明皇上。”劉宇擦擦額頭汗水。

猶豫不決道:“那個曹雄如何處斷,還請公公示下。”劉瑾斜倚在羅漢榻上,眄著劉宇不說話,劉宇不知又何處得罪了劉太監,冷汗止不住地順著額頭鬢角淌下。

“至大兄,你乃堂堂兵部掌印,何須事事都煩勞劉公,那曹雄此番也算薄有微勞,功過相抵也就罷了,何必再多做糾纏。”吏部尚書許進一旁悠悠然道。

豬腦子!劉宇後悔得想狠自己一嘴巴,劉瑾擺明想將才寬陣亡這件事大事化小,遮掩過去,再執著曹雄罪過,不是打他的老臉麼,自己也是被二品大員戰死沙場的事給驚嚇到了。

未想到這一層,白讓許季升那老兒撿了笑話。

“下官愚鈍,公公恕罪。”劉宇只能乖乖認錯。

“知道了便去辦吧,壽哥兒前些子送來的奏本,萬歲爺已御覽了,沒什麼變化,內閣會有條旨出來,吏、兵二部照旨行文就是。”劉瑾緩緩說道。

二人俯首稱是,劉瑾又道:“西北偏遠,有個大事小情的,一來二去傳到京城,黃花菜怕都涼了,陝西那邊一些部務所轄的事不妨就讓壽哥兒看著辦吧,待到回京再補上文書手續,你們倆也樂得幾天清閒。”您老幹脆讓我們脫了官袍讓丁南山來當這個尚書好了,大明朝有這麼辦事的嘛,還來個事後找補!兩位部堂千般委屈,萬個不服,異口同聲道:“一切遵照劉公吩咐。”劉瑾點頭,對二人的態度還算滿意,掩嘴打了個哈欠。劉宇會意“公公安歇,下官告退。”許進卻有些沒眼“吏部還有一事要請教公公。”

“哦?什麼事,說吧。”劉瑾微微動了下身子,身側的白少川快步上前,將一個引枕墊在劉瑾身下,使他躺靠得更加舒適。

“宣府巡撫劉璟奉調入京為刑部右侍郎,右副都御使朱恩改撫宣府,他原本的江提督一職便空缺下來…”

“你有人要舉薦?”劉瑾直入正題。許進一笑,並不隱瞞“不瞞公公,確有一人。”

“誰?”

“西安咸寧人,雍泰雍世隆。”許進道。

“雍泰?”劉瑾默默重複了幾遍,對這人只有些模糊印象“似乎先皇時便褫奪為民了?”

“公公記得沒錯,下官還聽聞那雍世隆與季升兄素來相善,不知是否空來風?”劉宇搶聲道。

“老夫與雍泰有舊不假,可老夫內舉不避親,舉薦雍泰只因此人不群不黨。”狠狠瞪了劉宇一眼,許進面有悻“新朝改元,便有科道言官舉薦雍世隆有敢死之節,克亂之才,吏部馬負圖曾有意用其提督江,雍泰不為所動,堅辭不赴。”聽說不是馬文升的人,劉瑾微有意動,許進趁勢道:“雍世隆為官之時為民謀利,打壓豪強,如今公公新法正是用人之際,恰好可為您所用啊。”

“其人品如何?”

“公公鄉黨,自然關中豪傑,人中俊彥。”許進不失時機恭維道。這話說得熨帖,正中下懷,劉瑾哈哈大笑“便照你說的,起雍泰為右副都御使,提督江。”

“是。”許進洋洋得意地乜了一眼不甘心的劉宇,憑你個草包劉至大還想與老夫鬥,焦芳老兒不是舉薦個張彩到老夫的吏部麼,老夫同樣舉薦一個劉瑾鄉黨提督江,看這吏部你們能否的進手來。

二人退下,劉瑾從榻上坐起,懶懶伸了個“這些官兒沒一個讓咱家省心的,壽哥兒也是,走到那裡都要攪個天翻地覆,整個一惹禍!”

“丁兄孤懸西北,處境也殊為不易。”白少川為劉瑾取了手爐,又道:“何況他蒙您老知遇提攜,自然也想多盡些心力。”劉瑾一聲冷哼“你也不用替他說好話,那小子就是不曉輕重,兵兇戰危,還偏偏什麼事都要參上一腳,無端讓人給他心。”白少川聽出劉瑾話中關切之意多過責怪,也垂首不再多言。

劉瑾思忖一番,道:“你說的也沒錯,陝西那地方讓楊一清經營多年,盤錯節,讓壽哥兒砍幾斧頭鬆鬆也好,他提到那個什麼快意堂…刀聖?哼,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可閉門稱聖了…”

“蕭逸軒等人名號是武林同道昔年所贈,他本人並未以此自居,況且蕭別情為人素有俠名…”

“這些江湖中人自命不凡,以俠義之名行亂法之事,動輒快意恩仇,將朝廷王法置於何地!”劉瑾對武林中人好缺缺。

“丁兄信中不是說…”白少川暗中觀察劉瑾臉“依公公之意呢?”

“咱家覺得壽哥兒的主意好,可還缺了點兒意思,”劉瑾撫著皺巴巴的下頜,嘿嘿一笑“陛下有陣子不練字了…”

“公公…”白少川言又止。劉瑾驀然回首:“小川,去把那惹禍的小子帶回來,一走又是幾個月,咱家真有點想他了!”***西安府。

“才寬輕率,遠涉貪功,然亦赤心為國,所司具祭葬,贈太子少保,諡襄愍,賜祭三壇,有司歸其喪為營葬事,陰其子為錦衣衛百戶…”不足一月,司禮太監張雄去而復返,啞著嗓子在堂上宣讀旨意。

“陝西總兵曹雄曾諫阻未果,今又獲功,恩旨宥之,務當盡心竭力報國為要…”跪在堂下的曹雄驚喜萬分,伏地不起。

丁壽眉峰一皺,直要躍起搶過聖旨細看,白少川輕輕咳了一聲,丁壽才驚覺眾人前要給小皇帝的旨意留點面子,強捺子繼續跪聽。

“巡撫寧夏右僉都御史劉憲法令欠嚴,邊儲虧折數多,其人雖瘐斃於獄,仍責家產償納,陝西布政使安惟學清心秉正,升右副都御使巡撫寧夏,按察使曲銳剛直不阿,遷布政使,西安知府馬炳然安撫百姓,忠心體國,擢山東佈政…”安惟學等人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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