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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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朶朶打完卡,往裡邊走,心口微微有點兒不平靜。從現在開始,她面對的都是認識的人,跟大街上那些陌路人不一樣。

所有同事都抬起頭、歪出身子,側眼打量這個公然遲到公然光腳的人。他們都用見了鬼的眼神瞅她,目光內涵豐富,同情、憐憫、愛莫能助。

朶朶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區。那是一大片格子間中的一間,是蜂蠟做的蜂房,了無生氣,停屍屜。她坐下,開始練活兒。中午休息時間,她空給巨靈神打電話,還是軟聲軟語:“你不問問我昨天幾點到的家?”

“幾點?”

“算了,反正你不關心。”

“關心呀。今天能幹麼?”巨靈神說的這“gàn”有特殊含意。這含意只有朶朶跟巨靈神兩個人知道。他說的這“幹”指的是見面開房、親嘴、尤其是“幹後頭”朶朶忽然有點兒失望。

她跟巨靈神說話溝通一直特費勁,一直是各說各的,不在同一個波段。她問:“你主動給我打過電話麼?你來接過我麼?”

“我這兒不忙麼?再說了,你也沒說過要讓我接你呀。”他老忙。

可是隻要放出一點兒風,比如給他打電話說今天下午我有空,你方便麼?他準能出工夫跑去開房等她。關於加班這“接”公司所有女同事下班都有男朋友來接,唯獨朶朶沒人接。老爸馬上就快退休了,到這歲數,強撐著一天下來已經很累,哪好意思請老爸跑這麼遠來接?巨靈神沒車。

朶朶一直體諒他不願讓他受累倒車來接,也不願讓他花錢打車來接。可這傢伙沒車沒錢沒房,還一門心思惦記搞後邊。

除了高大威猛帥,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朶朶昨夜加班到那麼晚,還趕上夜路驚魂,回家睡覺還在夢裡體力透支,現在只覺頭昏腦脹,渾身到處都軟。她無打采對巨靈神說:“好了,你忙去吧。我掛了。”

!娘們兒真難纏!整天咳聲嘆氣的。你就不能高興點兒?”朶朶果斷掛了電話,情緒低落。她和巨靈神,好比三樓cd跟八樓cd,各自嗖嗖轉,可是沒叉。唯一的叉就是那事兒,那事兒巨靈神還得她不舒服。她替自己到不值得。

也許我找錯了人?這人配得上我麼?長時間以來,這是朶朶第一次發出這樣的質疑。昏昏睡,純粹苦熬,只盼到點下班。***下班前,主管一邊“呱呱”擊掌一邊走來,朝大家鞠躬。

然後面帶微笑說:“今天還得加班,受累受累。零點夜宵。加油。”跟以前一樣,輕微的怨聲四起。

得接孩子的、約了局的、帶病的,大家紛紛掏手機撥號,告知親朋好友。朶朶光著腳站起來,拿起包,一邊朝門外走一邊對主管說:“我要回家。”主管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微笑著說:“不能請假。”朶朶說:“我就是要回家。我要按點下班。”主管望著朶朶的背影,臉上還是堆著微笑。誰也看不透丫到底怎麼想的。朶朶光著腳走出公司,走上大街,掏出煙點上,夾著菸捲前行,裹著一團氣場,霸道的。前頭一小崽子給她讓道。

她朝那小崽子點點頭。一路上,包括地鐵裡,衝她指指戳戳的還是有。她已經徹底脫。戳戳去吧。進了家,爸媽已經在廚房忙活了,她光腳走到廚房門口,打了招呼之後直接閃進衛生間,拿盆接熱水泡腳。

老媽進衛生間,上上下下看看她,說:“你爸說你昨兒雷瘋來著,雷瘋就雷瘋,你今兒咋還光腳啊?單位人家不說你啊?你還有鞋呀。”

“不想穿。光腳好。”

“好啥好?不嫌髒?你瞧這水這黑!”黑水倒掉。新換盆兒熱水,再洗。

泡好腳,擦乾淨,光著腳進廚房,一邊幫廚一邊誇獎爸媽廚藝湛、昨天做的飯菜怎麼好吃。爸媽笑呵呵跟她一起忙叨。飯菜上桌,爸媽、朶朶落座。朶朶伸筷子說:“哎呀,團團圓圓一起吃飯真好。”老爸說:“去穿鞋去。”朶朶給老爸夾一大塊紅燒說:“行了您吃吧!”老媽問她:“你光腳走路,腳扎不扎呀?”

“扎呀。”老爸問:“涼不涼呀?”

“涼呀。”

“那你還不穿鞋?”

“光腳舒服的。i"mlovingit!我揍喜歡。”

“別落病啊。”爸媽搖搖頭,開始悶頭吃飯。吃好飯,收拾完,光腳團沙發裡跟爸媽看會兒電視,困了,道晚安,去睡。

回臥室,瞅見沒充電的手機,沒勁兒搭理它。明兒再說吧。…又是光腳一天。又是辛苦勞作。路上行人包括公司同事,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似的打量她、躲著她、議論她、貶損她、說她腦子有病,要不就是中了。

朶朶不為所動,繼續坦然光腳。下班前,朶朶抬頭,冷不丁在蜂窩上頭看見主管的臉:“你來一下。”朶朶站起來,心知不妙,但只能硬著頭皮跟著走。光著腳跟主管走向主管辦公室。她能意識到其他同事在她後背上叮咬的目光。主管語重心長:“說實話,你讓我們很擔心。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這你知道,對麼?”

“我手機壞了。”

“寫字樓有寫字樓的特定環境,公司有公司的特定客戶,咱不得不順應這些,對麼?而且來上班得準時、得有奉獻神、得服從加班安排,還得穿鞋,你看,這些個規矩,大家都遵守。”朶朶說:“為什麼非要穿鞋上班?咱這兒有規定麼?”

“穿鞋能保護你,再說也文明啊。”

“不穿鞋怎就不文明瞭?”

“企業管理這方面的東西,你不要挑戰我。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告訴我,好麼?”還是那一臉堆笑。朶朶走回自己的“蜂窩”主管的談話表面上輕鬆懈垮,而且貌似關心朶朶,其實每個字都經過深思慮,每句話後頭都是威脅。

主管城府頗深,朶朶太本不是他對手。朶朶知道,她光腳上班、抗拒加班、遲到、不開手機,這些都是自埋隱患、自斷後路。

忽然她抄起一張白紙,唰唰寫了好幾行,簽上名字,站起來抬頭掃視正好主管夾著包要走。朶朶叫住他:“等一下。我找你有事兒。”同事們全都驚呆,抬頭望著朶朶。

公司裡,從來沒有員工敢這麼跟主管說話。主管也驚住了,停下來看著朶朶。朶朶走過去,把那張紙給主管說:“我現在辭職。請給我結工資。”主管立刻堆起笑臉,說了一大套挽留的話。朶朶心意已決,平靜應對,只強調現在就辦手續,趁財務沒走,趕緊的。主管嘆口氣,晶亮的眼珠子背後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光亮,不知是失望還是高興。

***炒掉老闆,出了惡氣,心情大悅。光腳走在下班的路上,思索以下問題:光腳跟有啥關聯?光腳跟sm有啥關聯?光腳表明我是s還是m?強硬還是外強中乾?算是受害者還是渾不吝的彪悍?

或者這些對立方面其實從屬於一個整體、向來不可分割?我忍受各種非議而不辯解,我忍受壞小子踩踏,我現在到底是強還是弱?

我不想加班,我炒了老闆,贏得一時氣順,可以後呢?積蓄花完呢?啃老?再求職再就業再重複向陌生人遞簡歷的屈辱過程?這時候她聽見路邊倆大媽正毫不遮掩議論她,一個說:“嘿瞧內個!”另一說:“有病吧。”這種評論令人窒息。到底是這世道有病還是我有病?朶朶糾結了,回了家,燙完腳,給手機充上電,還沒來得及跟爸媽說辭職的事兒,就開始鼻涕,咳嗽,渾身沒勁兒。老爸過來說:“瞧瞧,受涼了吧?跟你說過,這麼著不成。”老媽拿冒藥過來說:“喝水。吃藥。臥。保暖。”吃完藥,朶朶團在大被子裡,渾身抖個不停,發冷,徹骨的冷。

她意識到,大量冷汗正順著她通體每一個孔往外滋泌。她已經聞見自己的汗味。光腳玩耍真的不行?也許我不該在這個秋天開始。這玩意兒是不是跟冬泳似的?

如果從夏天開始不間斷練習,就不會冒吧?巨靈神一直沒來電話。也許他不能接受我的直接表達、他已經把我給炒了?暈暈忽忽,加上藥勁兒上來,她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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