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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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巖:後來你就搬到豐臺這邊來了?

呂月月:對,這兒條件好,也沒人知道。

海巖:你兒子呢?

呂月月:我把他託給這兒附近的一個老太太了,我每天上午到老太太家去,和兒子在一起玩玩兒。

海巖:我原來還以為你每天上午都忙著出去在別處另打一份工呢。怪不得好幾天都見不著你。

呂月月:前些天孩子鬧病。

海巖:和你過去的同事,像伍隊長、薛宇什麼的,還有來往嗎?

呂月月:沒來往。前一陣在街上碰見了劉保華,他見到我驚訝,問我在哪兒發財呢,我說在皇族夜總會當服務員,他直犯愣,覺得我居然幹這活兒真有點不可思議。

海巖:呂月月,我也覺得你在夜總會那種地方陪人家喝酒,總不是個事情。

呂月月:現在不讓陪酒了,公安局總來查。客人少了,小費也少了,再下去恐怕我連“面的”也打不起了。錢對我來講比別人更重要。海巖,你知道我在原來那家酒樓當領位時,領到第一份工資以後去了哪裡嗎?

海巖:去哪兒了?

呂月月:我去亞洲大酒店了。我在酒店一樓的那間“香港酒廊”裡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是坐在靠窗子那兒,坐在我和潘小偉第一次相對而坐的地方,也是要了一杯咖啡。

海巖:你是想追尋什麼,還是僅僅出於懷念?

呂月月:懷念對於我來說,只能是一種懺悔,哭無淚,只能。

海巖:對誰懺悔,潘小偉嗎?

呂月月:潘小偉,伍隊長,薛宇,我的組織,我媽,我對不起一切人,因為我的幼稚,還有盲動。

坐在這個酒廊的窗前,看著面前一杯濃濃的咖啡。這咖啡和茶几上的所有東西就像一幅靜物畫一樣,使人清醒。這時候我才隱約看清自己靈魂和格上的怯懦和淺薄,那麼容易被誘惑,又那麼容易失望。也許我從十六歲時被捲進那個醜聞開始,就造就了保護自己的本能,果斷地,冷酷地,不假思索不假猶豫地保護自己,而不考慮是否傷害了別人。

於是潘小偉和我就成了一對冤家對頭,他同樣耽於幻想易於失望,是一個喜怒哀樂著於心形於的人。當幻想滋潤他時,他就青充滿動力;當幻想破滅時,就心靈枯萎、灰心絕望。

我們的悲劇就在於都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幻想。我們不幸地忽視了這樣一個認識:人如同樹木一樣也要枝枝杈杈地成長,而我們都把對方當作固定的雕像了,因此既不能容納對方的缺點,又使自己變得神經過,總是全身心地期待從對方那裡得到自己的生命。於是,當對方給我們一點點愛意或者無情,溫暖或者冰冷時,都能使我們求生或者求死,陷入瘋狂!

於是,就有了這個孩子式的遊戲和它的荒唐的結局。

海巖:月月,現在你能夠這樣檢討反思,就等於有了重新開始的基礎,這就是人的成的過程。關於整個故事的結局,你還有什麼要待的嗎?

呂月月:沒有了。說不定我又辦了一件傻事,沒準你會失信發表這個故事,甚至把它直接賣給公安局,讓他們知道當年我和潘小偉私奔的真相,讓他們把我當叛徒抓起來。別看我辭職已經兩年了,不知為什麼我總預到這事沒完!

海巖:現在再去告發你,對國家和社會好像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了。我只希望你能振作,你的失敗的經歷能使你比同齡人獲得更多的人生養分。一個人經歷了挫折和痛苦,常常就產生了同等的覺悟,說不定你今後會因此成為一個很有質量的人。

呂月月:我現在從不幻想今後會是怎樣,我今後最大的任務,最大的樂趣,就是帶大我的兒子。按我母親的意願,兒子姓了呂。但我以後一定要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他是潘小偉曾經希望得到的兒子。我決心用我的一生全力以赴地去愛,去換取他對他父母這段愛情的諒解。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的兒子,千萬別沾上我們呂家這一代一代斷絕不了的厄運。我記得我說過我老是做一個相同的噩夢:我在一個車子裡,抱著一個孩子,孩子是潘小偉給我的,他把孩子給了我就不辭而別,任憑一個惡面兇手置我於死地…我現在總想那孩子不會就是我的兒子吧?

海巖:對做夢科學家是早有解釋的,你別那麼信。

呂月月:但願如人所說,夢都是反的。

尾聲我對呂月月的採訪,歷時兩月,凡二十六次,小提琴一案的來龍去脈,大體瞭然。

採訪多半在呂月月租住的那間寒窯斗室中進行,偶爾也找個僻靜的茶樓酒肆,邊喝邊談。我對呂月月的敘述做了詳細的記錄,在謄寫這些記錄時,順手對文字做了適當的修飾和整理。我把整理過的厚厚的採訪手記用一隻牛皮紙的檔案袋裝好,如約鎖進屜。

整個天我忙忙碌碌,沒有再和呂月月聯繫,甚至連這個曾使我嘆一時的故事,也漸漸遺忘了。五一節前夕的一個週末,我去科學院採訪一位學部委員,回家時母親遞給我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呂”字和一個電話號碼,母親問我這位來電話的呂小姐是誰,認識多久了,幹什麼工作的。因我大齡未婚,女友不少,所以母親帶著既關心又習以為常的神態不緊不慢地盤問。我只好當著母親的面給呂月月打電話,很正常地同她寒暄,而且特別問到她的孩子身體可好,作為對母親的解釋。

呂月月在電話里約我見面。我問她是否有事,她說有事。我問急嗎?她說急。我問是好事壞事,她說最好見面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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