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煉蠱師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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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只願在所有人印象中保留從前的完美模樣。方純,你也是女孩子,應該能理解的,是吧?”葉天嘆息著解釋。

方純猛地打了個寒噤,再轉頭去看那隻竹笠,倒涼氣,下意識地點頭。

“‘牛頭馬面降’對人的摧殘無法用言辭來形容,那是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雙重打擊,不僅僅針對中蠱者本人,也針對愛她的人、她愛的人。如果不是恨到極點,誰能有勇氣向自己下這種降頭?也許當初她恨極了蔣沉舟,才不惜下蠱自殘…”葉天有太多話想說,最後卻一言不發,只是向土坑內的方純伸出手去,淡淡地說“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一滴血珠,從他被嶽老三咬到的傷口中迸出來,沿著手臂滑下,像一個無限拉長的破折號。

方純藉著葉天一拉之力躍上來,手上已經沾染到了他的血。

四個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到血珠上,元如意不假思索地取出手帕遞過來:“葉先生,剛剛那一戰,多謝了,多謝。”那隻白絲手帕上繡著許多彎彎曲曲的古怪文字,與普通手帕迥異。

“沒事,不必客氣。”葉天沒有接手帕,但元如意跨近一步,已經用手帕拭去了血珠。白手帕果然有些古怪,血珠立刻沿著編織經緯暈染開來,之後便被白絲全部收,不留一點紅的印漬。

“你最好不要再次生事,殺戮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了。”方純向元如意發出警告。

元如意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起來,像兩泓被船篙攪動的深潭。

“你在嚇我?方小姐,不要忘了,這是在煉蠱師的世界裡,這裡的空氣、草木、土壤都是跟煉蠱師息息相關的。很多時候,外鄉人會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找不到原因甚至找不到屍骨。不要嚇我,因為煉蠱師的生命本就不屬於自己,已經奉獻給萬蠱之神…”元如意低聲笑起來。

“是嗎?”方純臉上的線條漸漸繃緊。

“是。”元如意並不退縮。

“煉蠱師也會死、也怕死,不是嗎?”方純的目光從元如意頭頂飄過,然後飄向柚子林的樹梢,飄向一望無際的天空。

元如意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已經受到方純中湧動的殺氣。

“一切都結束了。”葉天橫在方純與元如意之間。這時候動手毫無意義,只會讓另外的人漁翁得利。他擔心的,是一直隱忍不動、虎視眈眈的黑夜金達萊。

“對,看在葉先生面子上,我不會因方小姐的咄咄人而生氣。苗疆人恩怨分明,這一滴血的恩德,必當後報。”元如意笑起來。

元滿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就這樣埋了,豈不是太可惜?要知道,沒人能有這麼好的資源,身體中藏著那麼多蠱蟲。如果我能得到它們,力量增強十倍,立刻就…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葉天,我再說一遍,這種資源費是最叫人痛心的!”他盯著棺材中的兩個人,表情如同饕餮之徒眼看著大魚大擺在眼前卻不讓動筷子一樣,心癢難耐之情溢於言表。

葉天推開他,然後進入土坑,親手蓋好棺蓋,用方純遞過來的錘子,細心地把蓋子釘緊。篤篤篤篤的敲擊聲驚飛了柚子林裡的鳥兒們,噗嚕嚕地振翼而起,唳叫聲不絕於耳。

這一次,是方純親自持鐵鍬蓋土的,細心地把黃土饅頭修復成原來的樣子。

葉天沉浸在莫名的悲哀之中,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大人物,譬如蔣沉舟和嶽老三之,年輕時光輝燦爛,到了中年以後,傷痛多過快樂,並隨時會遭受重病、死亡的打擊。人的一生,既簡單又複雜,永遠沒有穩定下來的可能。

一切結束後,葉天淡淡地說:“走吧,不要打擾他們了。如果有人敢動這裡的一粒土,我的飛刀必將在他的喉嚨上。”這句話,是向著元家兄妹說的。

“最起碼…最起碼百靈兒留下的錦囊應該公佈一下吧?好歹說百靈兒的祖上是苗疆煉蠱師,那是煉蠱師之間的恩怨,我們有權利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元滿不打算就此罷休,但卻被元如意拉住。

“葉天,你永遠都不瞭解煉蠱師的世界。老卜留下的記給你,算是報答你替我擋死的恩情。”元如意說,一邊把老卜沒讀完的記本扔過來,然後丟給他意味複雜的深深一瞟。

然後,她跟元滿從另一個方向穿林而過,不知所蹤。不過幾分鐘後,那個方向上傳來兩個人且行且歌、淒厲哀傷的聲音。元滿的歌聲低沉、嘶啞,如同陳年皮鼓;元如意的嗓音卻尖厲高亢,如同新鑄的嗩吶。

他們唱的是:“蟲蟲行行蟲蟲,盆盆罐罐坑坑,秋歲月營營,人生幾度空空。蟲蟲死死生生,月缺月圓匆匆,要問我向何處,山山水水聽聽…”

“好一曲煉蠱師的悲歌。”方純仰著頭聽了一陣,忽然苦笑著嘆。

老卜、嶽老三、百靈兒這三大煉蠱師的死,僅僅是一夜之間、數個小時內發生的事。三條命、三個活生生的人都因為年輕時選擇了煉蠱師這條道路而喪命於此,如果他們從事的是另外一種職業,也許能平安無事,一直活到老。雖平庸,卻安穩。

“有時候,我也很想唱歌。”葉天靜靜地笑了。

在伊拉克沙漠中執行任務時,他有數次面對大漠孤月引吭高歌的衝動,但他一直都好好忍著,用數子彈、磨匕首、檢查槍膛等等瑣碎的工作磨礪著自己的躁動。為了完成任務,他把所有喜怒哀樂都深深地隱藏起來,冷硬得像一塊鐵、一塊木頭那樣。

“唱什麼?”方純問。

“唱一首獻給那些不知為何而死、不知為何而生的江湖人的歌。”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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