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車走雷聲語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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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車走雷聲語未通我扶了蘭辛的手臂,下車,再踽踽邁上長階。隨著引路的宮人,來至外殿正殿。宴席,正設於此,天子之席在正中主位,兩側是各位嬪妃小主們的坐席。
魚貫出入的宮人們,均低頭屏息服侍著,寓意江山永固的銅龜與銅鶴內,正燃著嫋嫋的薰香,香氣,正而煦暖。
蘭辛在身後,為我解了外衣,我一口氣,揚起小臉,款款而入。
有許多人,已經先我一步到了。君王主位的左首,端坐的正是媛妃娘娘,一系淡的禮服,淡雅而柔和,如雲的髮髻之上,只
了一支白玉的髮簪,更襯得雍容華貴,溫柔嫻靜。看見我,似先是一驚,隨即賠笑道:“妹妹來了,身子,可大安了?”我欠身施禮,回道:“有勞娘娘牽掛,十四好些了。”她也淡淡的,不再多言,轉身看向君王空空的鑾座。此刻,時辰未到,他還沒有移駕。想起他復納了新人,我眼光再向自個身邊的佳麗逡巡而去,果然,自個面前,又多了數位絕
的面孔。
我不想細看這些人的容顏,只一眼,眼光隨之移去,輕輕一笑。戴十四,你果真已經前無去路,後無退路了。
停頓片刻,媛氏終於未忍住,隔了有十步之遙,向我輕笑道:“今妹妹怎的如此盛裝?連姐姐看了,都眼熱呢!”媛氏出身將門,三代名士,自幼教養極嚴,平
裡,從她的裝束舉止即可看出分寸,從來都是淡掃蛾眉,薄施粉黛,對那些濃妝俗豔之人,也一向遠之。此刻,我心知她語中的隱意,只淡淡一笑,回道:“十四,讓娘娘見笑了。”媛氏再看我一眼,噙著笑意又道:“妹妹可知,你我即便再盛裝,也是舊人。”隨即指一指我身邊的幾位佳麗道:“妹妹你看,妹妹此刻身邊坐著的,便是聖上新進的秦修容。前些
子,你病了,姐姐就沒有讓她們幾個去煩你。如今妹妹身上大安了,也該讓她們給妹妹行個禮才對。”話音甫落,扭頭向我身邊的秦修容等人道:“秦修容、王修儀、惠才人,趕緊起身見過戴娘娘吧。”那幾位女子聞言,即刻自座上立起,離了座,款款行至我跟前。一個一個,俱含了笑,向我屈膝施禮,口中復嬌聲道:“…見過戴娘娘。”我望著自個面前這一個一個嬌若桃李的身影,自座上略略欠身,輕道:“快免禮,歸坐吧。”媛妃卻笑,向我道:“妹妹看了如何?姐姐我倒覺得,這幾個,比起昔
的蓉妃來,也分毫不讓呢。”我順著她眼光看了,果然看見其中一位紅衣女子,柔美鮮妍,比起墨荷當
,確實猶勝三分。
我莞爾一笑,不再答言。媛氏此言何意?素來賢淑慎言的她,今也坐不住了?
耳畔,傳來李裕公公的長聲通傳,我不用聽,也知聖駕到了。遂,隨著眾人一齊起身,行至殿中,屈膝禮拜。
眼角餘光,清晰辨得君王一身華服,墨玉冠冕,俊顏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沉聲向他滿堂的嬪妾道:“免了。”視線,卻不曾落於我身上半分。
我早知會如此,轉身,跟隨眾人再一齊回座。這種場面,此生,十四還要經歷多少次?當真,永無盡頭嗎?
一雙眼眸,不自覺緊盯著君王的面龐,想要自上看出哪怕一絲的端倪。只見那副絕世的容顏之上,此刻,竟只有滿面風,無絲毫憔悴疲累之意。
許是太出乎意料,我一時間呆住,竟忘了掩飾。蹙緊眉,咬著瓣,強抑著心頭突然湧出的疼痛。十四的心內,怎的還會有疼痛?手中的玉盞,下意識地握緊,蒼白的指尖,因了發力,指節處變得幾乎透明。
他一轉頭,也看見了我,一雙目登時深了下去,見我仍瞪著他,忽冷冷開口道:“怎麼,戴氏見了朕,心內不悅?!”君王既問話,我豈能不起?我猛得一驚,倉皇中立起身,手中的杯盞應聲跌落於地,我更驚,身子一個趔趄,手臂剛想去扶案沿,不慎又揮落了身旁秦修容手中的杯盞。
茶水汙了我一身,更多的,則潑至身旁秦修容的紅羅衣之上。柔美的羅衣,暈了大片大片的茶漬,登時失了顏
。
秦氏幽怨地看我一眼,起身,再驚惶地看一眼君王,小臉上漲得通紅,卻不敢吭聲。遂,蒼白著一張如花的嬌容,自軟凳上立起身。
眾人,皆面面相噓,不知君王何故突然間拉下顏面,而戴氏,為何又突然間失了禮儀。
有宮人趕緊上前收拾碎片,秦氏身邊的主事宮女也忙俯身為主子擦拭。蘭辛才要靠近,我低頭止住她,輕道:“不礙事。”話音未落,自個兀自掏出素帕,輕輕印幹身上的水漬。
但,那秦氏顯然並不是個吃素的,或者也如十四當一般,被君王寵壞了,還未及宮人擦畢,一張小臉上,竟撲簌簌先垂下淚來。
登時,滿堂的一應人,皆鴉雀無聲,似要等著看好戲上演。
倒是做慣好人的媛妃先開了口,輕聲撫道:“修儀妹妹回宮換了衣衫再來吧?”秦氏忙向其深施一禮,一張小臉復期期艾艾地望向君王,但等他示下。
錢鏐似嘆了口氣,柔聲向秦氏道:“去吧,朕等著你便是。”此語,何其寵溺,何況,是當眾言出。
我臉上一白,垂下自個的眼睫,不合時宜地一笑。此等小兒女伎倆,十四從來不屑於行,怎奈有人喜歡。
而他,於此刻施展,不過是演給十四看。其實十四的心,早就不再敢存任何妄念了。
見我發笑,錢鏐登時臉再一沉,猛得一拍玉案,大聲喝道:“放肆!”秦氏隨即嚇得一個哆嗦,哭得更如梨花帶雨一般。
我回眸看他,那張曾經讓十四魂牽夢縈的俊顏之上,此刻,只餘薄倖二字。一雙目,全無半點昔
的情意,目似利刃,面似寒冰,宛如要將自個昔
的心頭所好,再次立斃於當場。
我眼前,不知為何,復又現出那他揮劍刺我的場景。他心內的愛意,必然早已經死了吧。即便他對我昔
情份再深,利刃經他手臂刺入我
口的那一瞬,已然情絕了。可嘆你戴十四,竟然還要為其心痛!
他說的一點不假,爾,真系朽木。
我想著想著,竟又笑了起來。此刻的戴十四,一定也異常可笑吧?滿頭的釵環首飾,一臉的胭脂香粉,一身的香豔俗氣,卻依舊掩不去自個一身的傷痕!
他卻看著我,眼眸自上而下,將我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遍。瞳孔之,由淺入深,再由深入淺,數度變幻。
打量完畢,嘴角,始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有些不屑,又有些嘲諷道:“戴氏是覺得自個很好笑呢?還是覺得朕很好笑?”挑起眉,再向我淡淡笑道:“別以為朕看不出你那點淺薄的心思,別以為你把自己打扮成這等不堪,朕,就會免了你
後的出入禮儀。朕,一
未廢了你,你就得依著朕的旨意奉召。”
“朕今讓你來,你以為是朕想看見你?你戴氏如何妝扮,是美豔也好,是俗豔也罷,朕都沒有興再看你一眼。朕倒要勸你,拿個鏡子也照照自己,可有那麼一點能入人眼目的?!”此語一出,竟比當眾摑人臉面,還要深重。記憶中,他縱冷酷,卻極少一次說這麼多言語,想見對十四的厭惡已到極至。
我面慘白,揚起小臉,直起身,冷道:“陛下此言何意?”他似沒料到我會當眾頂撞他,登時收了笑意,暴起。猛得一揚手中的杯盞,狠狠擲落於地。故伎重演,似當
一般,碎片,在十四身邊復濺了一地。
沒有人敢吭聲,錢鏐向來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沒有一個人,敢冒大不韙,於此刻出聲。我輕輕一笑,傲然視他的雙眸,淡淡道:“陛下毋須動怒。十四隻有一句話要問陛下,問完了,十四就走,任憑陛下怎麼發落。”他被我氣得面
發白,額上的青筋隱隱突起,一雙墨染的瞳孔,狠狠地盯著我。我不畏不懼,輕撫下衣褶,站直了自個小小的身軀,脆聲道:“陛下,厭棄十四了麼?”語雖輕,但在這滿堂的寂靜中問出,登時,傳出數聲倒
涼氣之音。
我低低一笑,見他不答,再問道:“陛下,厭棄十四了麼?”十四心內,當然知道答案,但十四今,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媛妃悄悄起身,想說什麼,看看君王,復又蒼白著一張臉坐下,不敢言。
錢鏐忽地又一笑,淡淡答道:“戴十四,朕現在,一見你這副半死不活、畏首畏尾的矯作模樣,就覺得膩煩,你竟不知道麼?”我口猛得一震,宛如被人重擊了一般。小臉上,卻復現出一抹甜美的笑容,柔聲道:“既如此,那十四去了。”言罷,我屈膝,再施一禮,不顧滿堂的人眾,不顧君臣的禮儀,顧不得蘭辛在身後的輕喚,疾步向殿外走去。
我以為錢鏐會在身後震怒,併發落我,可是身後,卻一絲聲音也無。
我一路向前,越走越快,直至氣。他為何不殺了我?戴十四如今這番模樣,別說是君王,就連我自己見了,都不堪!
錢鏐,十四曾立下誓言,倘若有一,你厭棄了十四,十四,決不會再求你一句。君恩,既如
水難收,十四此生,便不會再見你一面!
既是月,終有殘,就讓它自此成缺吧!
十四剛回到紫宸殿,聖旨,即跟著到了。只有短短數語:“戴氏十四,驕縱狂妄,尊卑不分,一意孤行,失盡德儀。念其當救駕有功,免其死罪,特,降為采女,欽此。”我跪地接旨,再謝恩。一殿的宮人,聽了,都嚇得小聲低泣,我只當聽不見。
采女,是這宮內最低的品級。
初進宮,他即封我為才人,後又擢升為昭儀,再降為采女。采女之後,復又奪了名份,變成庶民。回宮之後,一時間榮寵之至,晉為貴妃。如今,數個寒暑,數度生死往復,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戴十四,復又變成了戴采女。
我只是好笑,他為什麼不賜十四死?或許他深諳,十四的這種苟活之痛,比死更甚,所以才要如此懲罰我?或許,他也是同樣因了元瓘之故,給他的孩兒留一個名義上的生母,宛如當,他對張淑妃。
人死燈滅,一死百了,可他偏不許我死,非要我在這濁世中煎熬!貴妃又怎樣,采女又怎樣?十四的心,他從未懂過。
十四自己,到此刻方懂得,為何這宮內的怨氣如此甚。那些個曾被他捧為明月的女子,因升得太高,再自高處跌落,始知墜地之痛,痛,何其深。
今的戴十四,也已瞭解,這自高處落下的滋味。
可是,為了這份情,十四,努力過豈知百次千次?!十四,已然將他當成君王,已然退無可退,十四的退讓,非但沒能成全君王,卻成了他口中“半死不活”與“畏首畏尾”的矯造作醜態。
至剛至烈寧願玉碎的戴十四,他要折斷,屈服隱忍想要瓦全的戴十四,他棄若舊履。不是明月有瑕疵,而是已到月落時。
這份殘忍的孽緣,就讓它,也如此這般殘忍地了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