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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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砰地將裴珏拋在牀後,裴珏只覺得四發軟,軟中又帶着麻痹,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地上。此刻那人抓着他,臨走的時候,還在他前
、顎下疾地點了一下。他也會些武功,對
道卻是一點也不懂,不知道人家究竟點在自己哪一個
道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然而他卻覺得像一年般那麼長,他耳朵本是貼在地上,此刻聽到房中有些聲音,他全身汗都立了起來,喉中不
低低發出呻
的聲音。
接着,他覺得眼前又是一花,一雙穿着粉底朱履的腳赫然來到他眼前,他身子不能動,也無法看到那人的上身。
接着,那雙穿着粉底朱履的腳一動,朝他眼踢了兩腳,他覺得周身大痛,卻仍然不能動,那人似乎極為驚異地"咦"了一聲,低語道:"原來是他的獨門點
。"搬起裴珏的身子,在裴珏後心極快地拍了十幾掌。
裴珏覺得周身的骨節像是散了一樣,猛地吐出一口濃痰,身子雖然有病,但卻可以動彈了,慢慢掙扎着爬起來,看到一個穿着銀長衫的人,帶着一臉輕蔑之
,站在他面前,頷下微微蓄着些短髭,神情既清俊,又高傲,裴珏看起來,竟像天神似的,想到自己,自卑之
,又不覺而生。
此刻已經有些曙了,是以裴珏能夠看到他臉上的神
,他也能看得出裴珏的臉,眉頭一皺,似是非常不屑。
裴珏心裏有説不出的難受,低下頭去,他覺得此刻像是特別安靜,耳畔竟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像是大地都睡了似的。
突地,他覺得那人又踢了他一腳,抬起頭來,看到那人的嘴朝他動了幾下,他卻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心裏不升起了極大的恐懼,張口想吶喊,哪知卻只能發出極低微的"呀、呀"之聲,他着急地抓着自己的頭髮,心裏像是突然堵
住了幾十塊巨石,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那人垂着頭望着他,目光中竟沒有一絲憐憫,對於世上一切值得憐憫的事,他卻施之以輕蔑,一手抓起了裴珏的頭髮,端詳了幾眼,倏然鬆手,低語道:"這廝的手段,果然狠毒已到極處。"望了裴珏一眼,又道:"只能怪你沒出息。"腳步一錯,悄然溜開了數尺,衣衫一飄,銀波磷磷,裴珏眼光隨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形竟像是比人家的眼光還快,霎眼之間,他已失去了蹤跡。
裴珏眼中汩汩下淚來,他知道自己不但聾,而且也啞了,那銀衫的中年人嘴裏講的話他雖然聽不到,可是臉上那種輕蔑的神
,裴珏卻可以看得出來,他心高氣做,卻處處受着壓制,處處被人欺負,遇到冷月仙子,剛剛有了一些學成武功的希望,哪知又出了這種事,他的希望完全破滅了,自己也變成一個既聾且啞的殘廢,他緊緊扼着自己的喉嚨,恨不得立時死去。
這世界,這生命,對他説來,是未免太殘酷了些,這年輕人本該像朝一樣的多彩而絢麗,然而,蒼天卻讓他比雨夜還要灰暗。
曉方開,旭
東昇,有光從窗口
人,將這問斗室照得光亮已極。
光線照過的地方,將室中的塵埃,照成一條灰柱,裴珏呆呆的望着,問着自己:"為什麼在有光的地方才有灰塵呢?"但他瞬即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原來是光線將灰塵照出來,沒有光的地方也有灰塵,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他垂下頭,心情更為蕭素,他想:"這世界多麼不公平!光線為什麼不把所有的灰塵都照出來呢?為什麼讓那些灰塵躲在黑暗裏呢?"驀地,門外有店夥的叫聲:"客官,天亮了,要趕路的該起來了。"聲音雖然宏亮,但裴珏卻一絲也聽不到,窗外陽光更盛,他的心情,卻和窗外的天氣相反:"無亮了,我該走了,但是我走到哪裏去呢?"雖然強忍着,眼淚仍然沾濕了他的眼簾。
"男子漢大丈夫,寧可血,也不能
淚的。"他咬着牙,環顧這斗室一次,驀地看到冷月仙子有個小包袱仍然放在桌子上,他考慮着,該不該去拿走:"別人的東西,我能拿嗎?"他腦海中不停地轉動着,驀地想起:"但是我住了店,該付店錢的。"於是他走過去,將那包袱解開,裏面果然有一整錠元寶和一些散碎銀子,他連忙拿了一些,將那包袱又紮好,整了整身上的短衫褲,走出房去。
昨夜的劇鬥,使得店夥對裴珏不另眼相看,所以他雖然在奇怪昨夜進來了兩人,今天卻只出來一個,而且昨夜是女的,今晨卻變了男的,但是他卻自己警告自己:"少多事,説不定這也是江洋大盜,你要多事,人家也許就會給你一刀。"於是他一聲不響地跑過去,裴珏給了他一些銀子,一揮手,表示説:"多的你拿去吧!"店夥一看,非但不多,還少了一點,但是也不敢多説,將艾青的馬牽了出來,陪着笑道:"客官多光顧。"心裏卻在咒着裴珏的祖宗:"住店不給錢,還要鐵青着臉充大爺,看你這樣子,八成是個兔二爺。"但裴珏連他口中講的話都聽不到,當然更不會知道他心裏想的了,接着馬繮,心裏有些高興:"有了馬,我就可以到處跑了。"當然,他這一絲高興比起他的憂鬱來,還差得太遠。
牽着馬走了兩步,這失去視聽之覺的孤苦的年輕人,在思忖着自己的去路,突地,兩個披着長衫手裏拿着鐵球的漢子朝他筆直地走了過來,一個微拱着背,太陽上貼着塊膏藥的漢子,一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這匹馬是哪裏偷來的?"裴珏一怔,全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個漢子一揚鐵尺,厲聲道:"快跟太爺到衙門裏去!"路人聽了忖道:"原來是公差抓賊。"卻不知這兩個是在衙門裏吃閒飯的角
,昨夜賭了通宵牌九,將一個月
來的銀子都輸光了,一早跑出來,到處想觸人家的黴頭,裴珏這一不説話,他越發得意,喝道:"這人一定是賊,你看他穿得這個樣子,手裏卻牽着這麼一匹好馬。"他伸手就去奪馬繮,裴珏吃驚地抓着,心裏想説話,口中卻説不出來,那公差"吧"地,打了他一耳光,罵道:"媽拉個巴子,你這個小賊還耍賴。"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裴珏又氣又怒,跳上去劈面一拳打去,那公差現在神全來了,口中喝道:"小賊還敢還手!"左手一領裴珏的眼神,右腿起處,將裴珏踹在地上,趕過去又是兩腳。裴珏跟着"龍形八掌"學了那麼久的武功,此刻竟被這公門裏最起碼的把式打得在地上翻滾,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打小賊"原是這些人的拿手好戲,那人一面踢,一面喝罵着。另一個眯着眼,頸子縮在衣服裏,鼻涕都快出來了的瘦子打着哈欠道:"老張,算了,把髒物帶回去就算了,這小賊怪可憐的,就馬馬虎虎放了他吧!"貼着太陽膏的"公差"眼珠一轉,瞟了那匹馬一眼,那足足抵回他們昨夜輸的錢還有多,氣不
消了一大半,朝地上的裴珏啐了一口,牽着馬剛想走,那瘦子卻又道:"這小賊身上的那個包袱,説不定還有什麼髒物,你拿來看看。"於是裴珏死命抓着的包袱又被他搶去,那"公差"眉開眼笑地將銀子拿了去,卻將那包袱扔到地上,竟揚長去了。
裴珏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疼痛,並沒有放在這倔強的少年心上,但是他的心卻因受了這種委屈和侮辱,幾乎要爆炸了。
他無言地望着蒼天:"為什麼這些人要欺負我,難道我生成就是該受人家的欺凌與侮辱的嗎?"他憤恨那兩個強搶去了那本屬於他的東西,他恨滿街的路人眼看着這不平的事,非但沒有一個人管,而且都還用輕蔑的眼光望着他。
但憤恨永遠是於事無補的,他踉蹌地撿起了那"包袱",希望在裏面還能找到一分碎銀來買些燒餅充飢,但是他失望了,那個包袱裏面,此刻所剩的,只有兩本薄薄的書。書是用黑桑皮紙做的封面,上面沒有寫字,而他現在也沒有看書的心情,走了一段路,肚子餓得越發難受,他天生傲骨,乞求的事,他永遠也不會做,也不願做。
他在路上躑躅着,一個賣燒餅的胖子看着他,覺得有些可憐,拿了兩塊餅給他,臉上還帶着笑容,裴珏得喉頭都便
住,接着那他有生以來所接受到的最珍貴的贈與,將那胖子的面容,即時記在心裏:"你有三顆金牙,耳朵上有一粒痣。"他暗忖:"我不會忘記你,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那胖子在做着別的生意,拿着破舊的紙包燒餅給人,裴珏嘴裏嚼着燒餅,心裏卻一動,將包袱裏的那兩本薄書拿出來,
給那胖子,意思是説:"我吃了你的燒餅,現在還你兩本書,讓你包燒餅。"他竟不願意白得別人一絲好處。
那胖子將那兩本書翻了翻,又回給裴珏,搖了搖手,意思是説:"我不要看。"卻又拿了個燒餅給裴珏。
裴珏拿了那兩本書,轉頭就跑,他知道那胖子一定以為還要吃燒餅,他覺到被屈辱了的悲哀,跑着跑着,眼睛又
濕了。
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比一個天生做骨的人,卻偏偏在受到別人委屈的時候,既無法反抗,也無法辨明再值得悲哀的了。裴珏像一顆未經琢磨,也未曾發出光彩的鑽石,混在路旁的碎石裏被人們踐踏着,沒有一個注意到他的價值,這顆鑽石的命運是永遠被人踐踏,還有能發出光彩的一天嗎?
這天晚上,客棧門口多了個洗馬的小廝,他洗的馬比任何人都乾淨,但拿的錢卻比任何人都少,這還是本未在客棧門口洗馬的那一羣無賴中的"老大"可憐他,才將一些他們看來沒有什麼"油水"的客人讓給他。
他,自然就是裴珏,他認為靠勞力吃飯,並不是屈辱,因此他竟也安於這種卑賤的生活,晚上就在客棧的房檐下一睡,用那兩本破書做枕頭,這是他唯一的財產,也是唯一沒有別人搶他的東西。
料峭的寒有時使他半夜驚醒,他就起來打一趟他也知道毫無用處的"大洪拳",一面安
着自己:"夏天就要到了。"但夏天還沒有來的時候,這小鎮卻來了個賣把式的老頭子,帶着一匹疲弱的老馬和一個十六八歲的小姑娘。
他們在客棧前面的一小塊空地上,打起鑼,那小姑娘耍着花刀,裴珏看得眼睛都直了。覺得她耍得真好,那老頭子咳着嗽,叫着江湖的場面話,但使了半天,看的人雖多,給錢的人卻少。
那老頭失望了,彎着,咳着嗽收拾着場子,那小姑娘嘆着氣,在旁邊幫忙。天黑了,他們牽着那匹老馬來到客棧門口,店小二愛理不理地招呼着,裴珏卻去牽那匹老馬,比着手式,意思是要替他們刷一刷,那老者搖了搖頭,裴珏卻在地上劃了"不要錢"三個字,那老頭一笑,就將馬
給他。裴珏站起來的時候,看到那小姑娘的大眼睛裏也充滿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