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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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姬隨着舞曲旋轉着身子,我看到兩三個滾圓的珠子不知道從哪裏滾出“小心”二字還未出口,維姬已經踩到珠子上,身子向後摔倒,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扶東西,匆忙中拽住了託着玉塔的紅綢,身子摔倒在地上的瞬間,那座晶瑩剔透的稀世珍寶也砸成了數截。
原本立在一旁看舞的劉髆看到維姬要摔倒,搖搖晃晃地想去扶她,幸虧一旁坐着的女子手快,拽回了劉髆,可即使這樣,濺起的玉片從劉髆胳膊上滑過,了一手的鮮血。嚇得宮女
母全亂了套,扯着嗓子喊“太醫”原本打碎皇上賞賜給娘娘的玉塔已是重罪,此時又傷了皇子,更是罪加一等。李妍低頭查看劉髆的傷勢,待擦乾淨血後,發現只是割了兩條口子,她眼中的驚懼淡去,面上卻越發顯得倉惶,眼中珠淚盈盈,厲聲喝罵着
母宮女。
我憋着的一口氣現在才緩緩吐出,幸虧、幸虧沒有大事。可即使這樣…心中咯噔一下,扭頭看向維姬,一堂慌亂中,她反倒只是靜靜跪在地上,雖然臉孔煞白,神卻十分平靜坦然。她
下拇指上的玉指環,迅速
到我手中,低低道:“維姬無福,麻煩你轉告
磾,淪落異鄉,能遇見他已是此生之幸,不必再掛念我。”李妍看了一眼維姬,抱着劉髆,望着地上的玉塔碎片對衞皇后道:“一切聽憑皇后娘娘處置。”維姬背叛了李妍,李妍肯定想讓她死。今
的事情名面上全都是維姬的錯,而且兩件都是重罪,衞皇后犯不着為了維護一個與己無關的西域舞女而與李妍起衝突。
衞皇后看都沒有看維姬一眼,淡淡道:“一切按照宮中規矩辦,誤傷了皇子先受杖刑一百,雖然是後宮的事情,但玉塔之事臣妾覺得還是應該由皇上處置。”李妍點點頭。
杖刑一百!光這個罪名,維姬已經是非死不可,還需要什麼後面的?李妍哄着劉髆,眼睛卻是挑釁地盯着我。立在衞皇后身後的雲姨朝我搖頭,衞皇后看向我時,帶着勸戒的眼光掃向我的腹部。
我手中緊緊拽着磾的指環,拽得手都疼。為了孩子我應該忍,應該忍…
磾給維姬這個指環時,他絕對想不到我已有身孕,我還需要照顧一個脆弱的小人,事後他應該會體諒我的處境。而且今
偏偏如此倒黴,連李妍自己都肯定沒有想到她的陷阱居然發展得如此完美,會把皇子牽扯進來,傷得雖輕,罪名卻是天大。
維姬被宮人向外拖去,她閉上了眼睛,一臉平靜。
我一面不停地找着各種理由讓自己忍,可一面又在不停地問自己,如果我今讓維姬死去,我以後能活得心安嗎?我和越變越陰狠的李妍又有什麼區別?我當年恨伊稚斜背叛朋友,難道我這不是另外一種背叛?
我驀地叫道:“等一下。”衞皇后滿是無奈地瞪了我一眼,裝作沒有聽到,李妍卻是得意地笑了,微朝我點點頭:金玉,你沒有讓我失望,歡進入陷阱。
我跪倒在衞皇后和李妍面前“維姬雖然有錯,可卻不是罪魁禍首。”我攤開手掌,一顆碧玉珠子躺在掌心。
當時一團混亂中,我只搶着撿到一個珠子,這個物證實在太單薄,單薄到似乎只是把我拖下了泥塘,卻不能讓任何人浮起“當時維姬跳舞時,民女看到有幾顆這樣的珠子滾到她的腳下,她因此而摔倒。”李妍瞟了眼珠子沒有説話,她的宮女道:“皇子和公主們常拿着這種玉珠子彈着玩,難道你的意思是説…”她猛地掩住嘴,跪下磕頭“奴婢萬死。”李妍扇了她一耳光,喝罵道:“賤奴才,什麼話都敢亂説!”李妍看向周圍的人:“除了金玉,還有誰看見這種珠子滾向維姬腳下了?”所有人都拼命搖頭。
李妍一言不發地看向衞皇后,此時已經不是殺一個維姬就可以了事了,一個珠子把言導向了在場的皇子和公主,誰有可能會心懷嫉恨想打碎父皇賞賜給李夫人的玉塔?還傷了幼弟?衞皇后的
邊帶了絲冷笑“徹查到底,先把維姬帶下去關着。”李妍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衞皇后,衞皇后保持着
邊的那絲笑,繼續道:“把金玉也帶下去看管好。”咣噹一聲,獄卒鎖上了牢門。維姬眼中淚花滾滾“小玉,你何必把自己捲進來呢?”我拿起她的手,把玉指環給她戴上“既然是
磾親手
給你的,即使要還給
磾,也該你親手還給他。”維姬剛才赴死時面容平靜,此時反倒眼淚簌簌直落,我替她把眼淚擦去,四處打量了下牢房“比我想象得好一點。”維姬立即站起,把地上鋪着的稻草往一起攏,堆了厚厚一高垛,要我坐上去“牢裏終年不見陽光,地氣太陰毒。”我摸着自己的腹部,心中暗道,對不起,你爹爹走了未久,我就把你照顧到牢獄裏來了。我一直把李妍看作衞氏的敵人,並沒有真正把她當作我的敵人,可今天起,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情分。她竟然一個陷阱套一個陷阱,這個陷阱的盡頭到底指向何方?李妍想靠此來傷害劉據和衞皇后,出手未免太輕了,她究竟想做什麼?我此時一點都看不清楚,兩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估摸着陳叔和紅姑她們早已亂套,也肯定想過辦法來看我,卻一直沒有出現,事情看來很嚴重。
我們的飯菜已經好過其他犯人很多,但和霍府的常食用一比,和豬食也差不多,我並不是挑嘴的人,什麼都能吃,可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卻被我們養得有些嬌貴,自懷孕後一直貪吃的我變得吃不下東西。
維姬把她的飯菜中看着好一些的全都撿給我,只給我吃兩份飯菜中最好的一部分,我也不和她客氣,但即使這樣,我仍舊沒有胃口。強迫自己多吃幾口,一轉眼又立即吐出來,維姬急得眼淚汪汪。
我滿腹擔心和無奈,卻不願維姬太過自責,強笑着自嘲“不知道象誰,我和去病都不是挑食的人,卻養了這麼挑嘴的一個孩子,以後要好好教導他一番。”整座牢房只有柵欄前的一小塊地方,在太陽正中午時,有幾縷陽光通過一方窄窄的石窗斜斜曬進來。光柱中,萬千微塵飛舞,看久了人變得幾分恍惚,不知道微塵是我,我是微塵,或大千世界本一微塵?
一雙薄靴,一襲合身熨貼的月白袍,陽光自他身後灑下,為他周身染上一層淡薄如金的光暈,令他看上去幾隨風化去得虛幻,可那個暖若朝陽的笑卻真實得直觸心底。在這個幽暗陰冷骯髒的牢房中,他的出現讓一切都變得明媚温暖。我不能置信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他依舊站在陽光中。
九爺細細打量着我,眼中藏着擔心恐懼。他向我伸手,雖一言未發,我卻就是知道他想要替我把脈,他要立即確定我一切安好才能放心,默默地把手腕遞給他。一會後,他面稍霽,我想收回手,他卻一轉手握住了我,力氣大得我手腕生生疼起來。
他仍舊笑着,眉梢眼角卻帶着幾分憔悴,看來竟比我這個呆在牢獄中的人更受煎熬。我心中滋味莫辨,半晌後方擠出一句“我沒有受什麼苦。”他緩緩放開我的手“陳夫人不許任何人通知霍將軍,你要我設法通知他嗎?”我搖搖頭“戰場上容不得分心,此次戰役是對匈奴單于的決戰,這是他自小的夢想,如果他不能盡全力打這場仗,會成為他生命中永遠的遺憾。何況我不過是在牢中住幾,沒什麼大礙。對了,你怎麼能在這裏?”他淡淡一笑“皇上畢竟也是我的舅父,這個人情又不算大。”他説的很是輕巧,可其中的艱險卻是不想也知,只是不知道他為此究竟做了什麼犧牲,又對劉徹承諾了什麼。以他的
格,什麼苦楚都是獨自一肩挑,我即使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索
裝作相信了他的話,讓他一片苦心不要白費。
“玉兒,究竟怎麼回事,細細和我講一遍,我才好想對策。”我靜靜想了一會,把事情緩緩道來,我和匈奴的關係,和磾的情誼,以及李妍已經猜測到我和
磾關係非淺,所以利用維姬不
痕跡地把我收進了網中。
九爺聽完後,蹙着眉頭“你還有事情沒有告訴我,朝中的人都知道霍將軍和衞將軍雖然是親戚,可關係十分緊張,甚至在皇上的引導偏袒下,霍將軍手下的人在軍中常擠兑打壓衞將軍的門生。如果李夫人只是為了太子位置和衞氏有矛盾,她不應該開罪霍將軍,反而應該利用霍將軍和衞將軍的矛盾,儘量拉攏霍將軍,她怎麼會一再對付你?這次雖然牽涉到皇子公主,但她顯然更想要你…”九爺十分不願意把我和那個不吉利的字眼連在一起,話説了一半未再繼續。
我笑向他做了一揖“真是什麼都不能瞞過你。”語氣輕快,希望能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卻沒有成功,九爺依舊皺眉看着我。
“我和李妍的確還有些私怨,但我不能説,其實她對我恨意如此強烈也實在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九爺頷了下首,沒有繼續追問,想了一瞬道:“最關鍵的就是珠子是誰滾出來的,或者説關鍵是要找一個掉落珠子的人。江夫人雖然是事情的起端,但她不過是個糊塗人,估計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是那個行令的宮女值得一問。”
“我也是如此想的,當時看到她迅速地把籤扔回籤筒中,我就有些懷疑那個令本就是她自説自話,不過李妍能讓她做這樣的事情,肯定絕對相信她,她又在李妍庇護下,很難問出什麼。”九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不同於往
的笑意,而是透着寒意“何必問她,只需讓李夫人選擇犧牲她就夠了。”我想了一瞬,明白是明白,卻不知道九爺要怎麼做才能讓李妍做如此的退讓和妥協。外面隱隱傳來幾聲鐵器相撞的聲音,九爺眼中滿是不捨“我要走了,你再忍耐兩三天。”自九爺進來後,維姬就躲到了角落裏,但一直時不時地看一眼九爺。此時聽到九爺要走,她忽地上前對着九爺磕了三個頭,九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顧不上多問,只極是客氣地回了她一禮“拜託夫人照顧一下玉兒。”維姬匆匆避開九爺的禮,帶着惶恐重重點了下頭。
九爺的離開帶走了牢房中唯一的陽光,不過他已經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陽光。
維姬有些怔怔愣愣,我看着她問:“你認識九爺?”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見過他,原來你們漢人叫他九爺。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可我們都想象着他肯定是一個心象天那麼大的人,所以我們西域人都尊敬地稱呼他‘釋難天’。西域比中原乾旱,很多藥草都不生長,漢人總喜歡用高價把藥草賣給我們,可釋難天不僅把藥草店開得遍及西域,價格和漢朝一樣,而且每到疫病免費,或無故被捲進匈奴和漢朝的戰爭時,他的藥草都是免費提供給無家可歸的人。我還沒有被挑中做舞伎時,曾見過他在街頭給一個病重的小乞丐治病,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衣,素雅乾淨得象神山託穆爾峯頂上的雪,而那個小乞丐的身上着烏黑髮臭的膿血,可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裏,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唯恐
疼那個孩子,彷佛抱着的是一塊珍寶。後來在龜滋的王宮裏,我再次看到了他,當時小王爺剛試用完一把威力很強大的弩弓,興奮地上前想要擁抱他,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尊貴禮節,他卻絲毫沒有動容,雖然他微笑着,可我能
覺到他心中的冷淡和拒絕。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兩三句對話,又想起當年所見才猜測到他也許就是傳聞中的釋難天。天下間除了他,還能有誰的心能如此?他雖然身有殘疾,可他的音容會讓你覺得他比所有人更高貴。我每次見他時,他都笑着,可我總覺得他似乎揹負着很動東西,他的微笑下藏着很多疲憊,所以我一直想最大的尊敬大概就是不要打擾他。他在王宮中住了三天,我只是在遠處看了他三天,我每
都會向神祈求,祝福他有一
能象普通人一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見到他了,而且又是一個最想不到的地方。”維姬微彎着
角,似乎在笑,可又帶着傷心“能見到這樣的釋難天真好,他會怒,會生氣,也會因為放心而真心地笑,他不是那個寂寞孤獨地神,可他…卻在…傷心。”我默默地扭過頭,不知道視線落在了何處,看到了什麼,只想躲避開維姬帶着質問和她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請求。釋難天,他釋着別人的難?可他的難該由誰釋呢?
自九爺來過後,我和維姬的生活改善不少,每的飯菜可口了許多,甚至晚飯後,還會送一大罐牛
給我們。
因為我依舊很挑嘴,不喜歡吃的一口也不能吃,一吃就吐,所以維姬總把我能吃的,愛吃的都撿給我,兩人如此分配,我這兩也基本吃飽。
黑暗中,維姬輕聲説:“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我嗯了一聲。維姬對九爺極度信賴,她本不理會整件事情的微妙複雜,她只相信着九爺説過讓我再忍耐兩三天。
半夜時分,我一頭冷汗地從睡眠中疼醒,想喊維姬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全身一時寒一時熱,只是不停地打哆嗦,一絲力氣也提不上。幸虧維姬睡得淺,我打着顫地身子驚動了她。她一看到我的樣子,驚嚇得眼淚立即掉出來,衝着外面大喊着叫人。
我看到她的反應心裏驀地冷了半截,維姬是一個行事冷靜沉着的人,她竟然失態至此,我現在的樣子恐怕已是半隻腳在鬼門關外徘徊。
維姬叫了半晌都沒有人理會,她匆匆把外衣下來罩在我的身上,我身子疼得象要碎裂成一段段,只恨不得立即灰飛煙滅,方能躲開這如地獄酷刑一般的疼痛,意識漸漸墜向黑暗。
不行,我不能睡去,睡着了也許再沒有痛苦,可有人會傷心,我答應過去病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心中一震,拼着最後的一點清醒,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口中血腥瀰漫,人卻清醒不少。
疼痛來得莫名其妙,不象是病,倒更象是毒。説不出來話,只能用眼睛示意維姬,維姬倒真是冰雪聰明,看到我看陶罐立即把罐子捧來,扶着我把牛灌下去。口中的血混着牛
咽入肚子,胃裏翻江倒海般的噁心,我還是
着自己不停地喝,因為每喝一口,也許我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維姬抱着我只是哭“小玉,要死也該我先死,是我背叛了娘娘,打碎了玉塔,為什麼我沒事情…”她驀地明白過來,臉上全是害怕和悔恨“我們換了飯菜,你一個人中了兩個人的毒。”我已是滿口的血,卻再咬破舌頭,也維持不了自己的清醒,在維姬的淚水和哭求聲中,意識漸漸沉入了漆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