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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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於二人去後,心中煩躁不減,獨自在室內轉來轉去,臉上陰雲竟是愈聚愈濃。忽聽背後有人輕咳一聲,回頭看時,卻是空如去而復返。
天心快步上前道:“師伯此去,可説動於他?”空如搖了搖頭。天心盯住他道:“師伯看妙清此來,果是要爭方丈之位麼?”空如嘴輕動,似要説些甚麼,既而嘆息一聲,垂下頭去。天心道:“師伯有何難言之隱?”空如吁了口氣道:“由孽而始,自要以孽而終。老衲行將就木之人,也管不了這些了。”言罷邁步出門。天心追出門來,低聲道:“那…那人還好麼?”空如冷笑道:“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揚長而去,走得無影無蹤。
這清晨,秋風蕭瑟,枯葉滿地,白衣殿內,羣僧肅立。
只見方丈天心端坐首位,天寶、天際伴於其右。天心左側坐着一個老僧,雙目半睜半閉,面上似笑非笑,正是五台僧妙清。他身後立了二人,乃是與他同來的兩個徒弟。
大殿東西兩側,坐着數十位僧人,西面一排紅衣老僧,個個慈眉善目,面平和,乃是達摩堂、戒律院的數位長老。東首坐了數人,年紀均在五旬開外,個個龍
虎猛,目光犀利,乃是羅漢堂十幾位帶功師傅。餘下上百名年輕武僧,均着緊身衣褲,束手立在當地。此時殿內僧眾雖多,但人人摒息凝神,偌大一個白衣殿上,竟是一片死寂。
靜穆之中,只聽天心道:“今為本寺武僧每年一度的秋考,眾僧苦煉一年,也有分曉。尚有幸五台山妙清方丈駕到,你等不足之處,妙清方丈自會一一指點。老衲這裏先謝過師兄了。”妙清哈哈一笑,起身道:“老衲何許人,敢指教眾位高僧?方丈有此一舉,足見守約。此事前因後果,也無須説與眾人,各位長老自是心知肚明,還望能秉行公正,不偏不倚。老衲這廂深謝了。”説罷向西首一班紅衣老僧躬身合十。
他一字一頓的説來,眾僧皆不明其故,心想:“他五台山雖是佛門勝地,但與本寺向無瓜葛。這僧人説甚麼‘足見守約’、‘秉行公正’云云,不知是從何説起?”只有數位老僧低喧佛號,緩緩點頭。
天心笑望妙清道:“不知師兄如何踐約?大小事宜,老衲師兄弟等悉聽吩咐。”妙清道:“當年方丈並令師以多為勝,頗為人所不齒;今我師徒三人,更遜當年之勢。聽方丈所言,似猶有以眾欺寡之意。看來千年古剎,眾僧雲集之地,卻沒有公道可尋呢。”話音剛落,東首一僧憤然離座道:“大師要比武甚是便利,如何在此蠱惑人心?難道單打獨鬥,你便能穩
勝券麼?”眾人循聲望去,見此僧五十多歲年紀,燕頷虎頸,身材高大,正是天心的同門師弟天剛。
妙清冷笑道:“老衲不敢妄自尊大,但求討個公道。想來天剛大師這些年‘大羅漢掌’練得更純了吧?”言下大有奚落之意。天剛正要發作,卻見西首紅衣長老中站起一人,説道:“我少林千百年來領袖羣倫,豈無公道可言?方丈大師亦我寺中故舊,如何出此毀謗之言?今
既有老衲等在座,總要使你無憾而去。這一層還請放心。”妙清笑道:“空覺大師仍念香火之情,確是難得!便只怕心下猶存親疏,分了輕重虛實。”原來這空覺僧乃天心等同門師叔,故妙清有此一語。
空覺年老氣沉,也不介意,天際卻奮袂而起道:“我師叔是何等身份,既言給你公道,又豈能食言?大師若有本領,大家早早比過,嘮嘮叨叨,令人氣煞!”妙清道:“首座大師既如此快,老衲也不復贅言。”側身對天心道:“老衲有兩個不成器的徒弟,學了幾手稀鬆平常的武功。今
我師徒三人,便與各位比上三場,雙方誰能贏得二場,便算勝了。只是與我這徒弟比武者,須是方丈師兄弟門下的弟子才行,而老衲願向方丈師兄弟中任一人請教。”説話間傲睨眾人,狀甚輕慢。
殿上不少武僧都是天心、天際的弟子徒孫,猝聞此言,不約而同地想:“這和尚言下大有必勝之意,如此有恃無恐地來我少林尋釁,豈不將我合寺僧眾都小覷了麼?”人人面現怒容,暗生敵愾之心。
天心微微一笑道:“此法倒也可行,只是拳劍無眼,易造殺孽,這…”妙清道:“老衲師徒三人都是井底之蛙,受不了眾神僧的三拳兩腳,只須各位手下留情便是。”眾僧見他言語雖謙,臉上卻盡是譏諷之意,均不由心生厭憎。
妙清又道:“比武之事,方丈雖慨然允諾,但其後之事,方丈卻未當眾言明。”天心微一沉,説道:“師兄並令高徒若勝,老衲便將這虛位拱手相讓。”此言一出,滿座失驚。一干年輕弟子心浮氣躁,頓時譁然。眾老僧則默默不語,神
冷峻。
忽聽東面一人高聲道:“要是你們輸了,又該如何!”聲若奔雷,直震得殿頂懸鐘也嗡嗡做響。眾人聽在耳中,只覺此話實是説到了自己心坎上,都想:“是呀,若是你們輸了,又該怎樣?”妙清乾笑兩聲道:“天弘大師這‘獅子吼’神功也算頗為了得,卻無須到處亂用。”説到這裏,突然眉鋒一凜,傲然道:“我師徒若敗,今必自盡於諸位面前!”這一聲聚力而發,實如
雷乍響。眾人猝不及防,心頭俱是一震:“這老僧枯瘦矮小,內力怎會如此了得?”羣僧初見妙清行止傲慢,都暗暗不忿,這時攝其威勢,心裏都冒出一個念頭:“説不得他師徒三人,今
真能奪了方丈之位!”天心笑道:“我等皆佛門弟子,豈能有自戕之舉?師兄言重了。慧心,慧寧,你二人下埸請師兄指點一二吧。”一言甫畢,西面人羣中走出二人。這二人身高足差了一尺有餘,一僧大手大腳,身材魁偉之極,凝立當地,端的不厲而威。另一僧卻胖胖墩墩,甚是可笑。
眾僧見天心喚出此二人,都長出了口氣,心想:“有他二人上埸,對方武功再強,怕也佔不到便宜。”原來這二僧皆是慧字輩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高個僧慧心乃天心門下首徒,隨師二十餘年,內外功俱已臻頗高境界。矮個僧慧寧,乃是天際的弟子,一身橫練功夫更是儕輩佼佼,無人能及。二人均知此是師門大事,哪敢有絲毫怠慢?來到大殿當中,向天心躬身施禮。
妙清見二人步法凝重,目光皆瑩藴含蓄,知非易與之輩,回身對一人道:“了禪,你去領教一下少林派的絕世神功吧。”那人答應一聲,擰身縱起,如一隻灰蝴蝶,輕飄飄落在殿中。眾僧見這人身法曼妙,各吃一驚,及見他立在埸上,身軀高大威猛,更是詫異:“以他這等軀幹,竟能施出如此迅捷飄逸的身法,那可真是了不起!”那人立在殿中,傲視一週,旋即衝慧心道:“小僧隨師有年,卻不成器。今
正要向師兄討教。”慧心見此僧顧盼之際,頗有名家風範,暗想:“這和尚輕功好高,必是煉些機巧功夫,真實手段未必在我之上。我只需穩紮穩打,時候稍久,自能試其淺深。”合十道:“師兄遠來,小僧也正想開開眼界。”左掌斜劃,右手五指萁張,一招“大摔碑手”直打了禪前
。
這“大摔碑手”乃羅漢十八手中的一式,招式樸樸實實,並無多少變化,便是初入門的年輕武僧,亦能將這一式使得中規中矩。高下之別,全在平用功深淺。這慧心於武學上由繁入簡,不鶩虛式,數年來專在這套平實的拳法上浸
揣模,功力自是不同凡響。此即手掌只揮出尺餘,勁風已破空做響,聲勢奪人。
了禪見對方掌勢凝重,勁力含而不,當下不敢接招,身子向旁微晃,出掌拍向慧心肩頭。慧心左掌
起,駢指點其腕脈。了禪掌到中途,忽打個轉折,又向慧心肋下拍落。慧心大袖拋出,如帶了千萬斤泥沙,緩緩卷向了禪
口,對其來掌並不理睬。了禪一掌堪堪便要擊在對方肋下,忽覺
口似有大山壓來,氣息隨之一窒,忙收回手掌,運指點向心面門。與此同時,已向後滑出丈餘。
眾僧見二人一招即離,臉都甚難看,無不納罕。只聽了禪陰惻惻的道:“好!好羅漢神袖!”隨聽慧心道:“不錯!你的‘伽藍指’也甚了得。”原來適才了禪被慧心袖上勁風所擊,
腹間如受重杵,驚怒之下,一指直點慧心面門。慧心匆忙無備,臉上便被“伽藍指”凌厲的勁氣搠中。饒是他內力深厚,頭上也是一暈。
二人過了一招,戒意大增,二番手時,都不敢有半點託大,各以短打小巧路數,伺機而動。二人均年富力強,氣力悠長,這時施出脆快綿巧的招式,每出半招,不等用老,便即換式。大殿上只見人影晃動,拳腳飄忽,一時誰攻誰守,誰強誰弱,確也難辯。
眾僧有不少都是武學的大行家,眼見二人武功俱是少林一脈,功力招數又相差無幾,知這般惡鬥下去必有死傷,年老一些的僧人都不住地低喧佛號,搖頭嘆息。
天心和妙清卻存着一般心思,均想彼此二十年未曾謀面,各人武功皆不知底細,兩邊弟子較藝,正可從旁看出一些端倪來,是以雖見慧心、了禪鬥得兇險萬分,二人卻眸不轉睛,態如常。
慧心與了禪數十招一過,自覺對方功力實是非同小可,及見了禪招術妙,深合少林拳法宗義,更是焦躁:“我為少林慧字輩首徒,此當師門存亡之際,倘或不勝,當以何面目示人?”耳聽兩旁年輕武僧齊聲呼喊助威,猛地把心一橫:“今
若不施我平生絕藝,如何能降服此僧!”拳式斗然一變,縱橫開闔,中宮直進,拳上勁風大盛,竟施出一路平生最得意的“少林神打”來。
這“少林神打”本是少林僧空寂所創。空寂壯年時不甚研習經法,專心浸武學,江湖上敗敵無數。他縱橫天下數十年,於五十餘歲上揣摩一生所學,窮三年之功,創下這神打之術,實是他一生武學之總彙。後空寂身死
魔之手,這套武功卻幸喜
傳。
慧心於三十歲上得天心傳授此術,嗣後七八年來,寒暑不輟,苦心研習,已頗有心得;若單以這套拳法論,確已不遜乃師天心半籌。這時只施出數招,殿上勁氣便已縱橫四溢,拂面如刀。兩旁功力稍弱的弟子,均駭然變,遠遠退在一旁,心想:“幸虧與他
手的不是我,若是我與師兄動手,如何能擋得了他三招兩式?”眾長老見慧心將這路拳法使得如此
絕,淋漓酣暢之中,更隱約透出一股癲狂之氣,都
出驚懼、痛楚的神情,彷彿看到了一幕極不願看到的埸景。一老僧
口道:“罪過,罪過!當年空寂師兄創下這等拳法,確是害已害人呢!”語中
出無盡的悲切淒涼。旁過幾位老僧受了
染,也都嘆息不止。
慧心求勝心切,拳上招術益發凌厲,勁風到處,竟將幾丈外數位空學輩老僧的鬍鬚也吹了起來。二十招一過,了禪再不能如前時那般從容攻守,趨避進退之際,漸踟躕之意,每出一招,似都怕與慧心渾實的勁力相碰。如此一來,慧心每每攻出五招,他卻只能勉強回擊兩三招。
二人閃展騰挪,倏忽間又斗數招,了禪已明顯出支絀之狀。只是他輕功頗高,身當此時,便不求上步搶勢,身子隨着慧心拳風左右飄搖,
以靈動身法化解來拳勁力。
殿上閲歷深厚的僧人見了禪高大的身軀似一隻撲花蝶,在慧心身周飄忽飛舞,雖也佩服他輕功了得,卻知如此鬥法,實是有敗無勝。羅漢堂數位帶功師傅看出了禪
以此法耗損慧心功力,都
出鄙夷之情,心道:“這僧人好沒見識!似這般應對,不出五十招便成劣勢,百餘招上必敗無疑。那慧心內力甚深,豈是百餘招內便能枯竭的?”有幾人按捺不住,高聲喝道:“慧心,快將這僧人打發了便是!”慧心聽幾位師叔出言鼓勵,
神大振,手上妙招層出不窮,眨眼間又將了禪
退數步。
天寶於二人爭鬥之際,一直靜靜觀望,這時見了禪閃避不迭,也現喜,微笑着望向妙清,
觀其窘急之態。及見妙清臉上仍掛着一絲冷笑,目中刻毒之意比前時更濃,心道:“莫非他師徒三人果是技高一籌,有反敗為勝之術?”他身為監寺大師,武學上自有驚人藝業,眼見了禪功力不凡,卻絕未
出少林派武學的羈絆,愈發起疑:“這個了禪武功雖是不錯,但以功力論,似乎尚遜慧心一籌,何以他師徒三人仍是好整以暇,一幅
有成竹之態?”突然想到:“難道長老們私下傳言之事,是真的不成?”側目向天心望去,只見他非但毫無喜
,眉宇間竟似罩了一層嚴霜,不由暗驚:“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便在這時,忽聽得慧心大叫一聲,身子霍地飛起,布袋般摔在數丈之外,落地時背心着地,腦袋重重撞在地上,手足全無支撐之能。這一變突兀之極!眾人被眼前一幕驚呆了,都不信所見是真。須知似慧心這等身手之人,便是被強敵擊出,在空中也能極力穩住身形,即使身受重傷,落地時也斷不會跌得如此狼狽。
兩旁年輕弟子紛紛擁上前來,將慧心攙起。慧心面白如紙,息半天,一口氣方得調順,目
驚恐道:“你…你使出這…”説到此處,淤血猛地噴出,一時又是憤怒,又充滿了困惑不解。